第146章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46章

第146章

月仙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口吻同自己讲话,他的唇是微微勾起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反而带着几分责怪。

她心底陡然一惊,离开京师仅仅一年,再面圣时,皇上的表情和话语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似乎有什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说不上来,便只好暂且沉默。

皇上没起身,好脾气地蹲着等了她一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明明是自己先为难了她,可为难到最后,却是自己更无可奈何,“阿栩,朕知道你有很多事、很多话想说,但是今日先听朕的,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好么?”

蕴英和黄家的恩怨,三言两语实难分说清楚,她虽从金石口中得知了实情,却也明白,这件事情若要详论,如今还是黄家占理——蕴英毕竟是黄家的血脉。

她是被黄培芳人前的伪善气昏了头,才会冒冒失失地跟皇上请求,这会冷静下来,神思重新清明,顿觉方才失言,于是便就着这个话头谢恩*告退,登车回府。

好好睡一觉,她也很想如此,可是一天不擒出大圣寺一案的始作俑者,她就一天无法面对蕴英在天之灵,又如何能睡得踏实?

翌日早早起来,用了膳就往北镇抚司的诏狱去,季秋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地站在檐下等她,“这刘虎,真是个难得的硬茬。”

听这口气,似乎是终于棋逢对手,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月仙冷眼瞥他,“看来北镇抚司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季秋换了个姿势,像是并不在意她的激将法,随意转了转手腕,“刑讯逼供的手段,北镇抚司要多少有多少。”

他玩味地停顿了一下,口吻略带埋怨,“您在淇州把人折腾得只剩一口气,又是顶着酷暑一路押到京师,季某纵有千万种手段也无从施展,反倒是差点就要给人请太医了。”

月仙没工夫跟季秋打机锋,“带我去见他。”

诏狱深处的牢房暗不见光,刘虎蜷在一小片茅草上,浑身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他双目紧闭,不动不语,已然是在平静地等死。

有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木愣愣地对上来人,穿红的那一个,正是他奉命要杀掉的姚栩。

他双目浑浊无神,眼珠迟缓地转了几下,随即又把眼帘阖上。

“你家中有七口人。”

刘虎仍闭着眼,但他分辨得出,说话的人是姚栩。

“你有一子一女,大儿子八岁,左脚上有道两寸来长的疤,是今年春天爬树时被枝杈划伤的。”

刘虎把脸埋进茅草里,咬紧了牙。

“小女儿四岁,生得很白净,你娘子熔了自己的钗,为她打成一对银镯子,却怕太过招摇,最后拿红线缠严实了,才给她戴在腕上。”

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刘虎终于沉不住气,猛地扭过脸来,转身的动作牵动浑身伤口一齐作痛,可对他而言,姚栩话中的种种细节,是比严刑拷打更为可怖的威胁,“你把他们怎么了?!”

大难不死的年轻官员笑起来,很畅快地享受着他的惊惶,甚至故意拉长了语调,慢吞吞地折磨他,“我还没想好要把他们怎样,所以我来到诏狱,或许见了你,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虎垂下头,掂量她的话是真是假。

但月仙不给他时间细想,“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官不介意送你一家人去地府团聚!”

话毕,她也不看刘虎的反应,大袖一甩径自往外走去。

又等了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季秋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攥着一份供词。

月仙伸手要接,他却缩回手,将供词往身后一藏,勾着唇,半笑不笑地问她,“某记得,小姚大人以前是最不屑使这般手段的。”

他说的是当年提审陆昶的时候。

月仙到这会才真正朝他一笑,发自内心地,“指挥使所言不错,只不过不仅以前,现在我仍不屑于此。”

“他的家眷自然还在淇州,但并不妨碍我借来一用,您说呢?”

季秋挑起眉,看向她的神情有些复杂,将供词递上来,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月仙看不透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看透——季秋是皇上的心腹,他和自己彼此不那么对付,没准更能叫皇上心安。

从锦衣卫后街转出来,她马不停蹄进宫面圣,有了这份供词,在再上她袖中的奏疏,姜定勋等人再也无从狡辩抵赖。

皇上按照她说的顺序一样样看,先是奏疏,黄若璞的笔迹,通过向河道官员核查清河县河堤的修缮情况,并结合当地历年冬季的河水流速进行推断,怀疑去年岁末清河县黄河决口乃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是借此机会请求朝廷拨银修缮堤坝,而他们便可趁机中饱私囊。

而这些人之所以有此邪念,说到底是因为姚栩严查私盐夹带,断了某些人贩运私盐的门路,这才令他们不得已改换另一条生财门路。

毁堤淹田风险更大,户部即便准了请款,银子也要等上几个月才能发放,因此他们始终对姚栩衔恨在心,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淇州洪水围城,派人暗下杀手。

皇上放下供词,又从案头的一摞奏章里抽出一本,拿在手里晃了晃,“淮安知府沈通跟你们想到一块去了,前儿送来的,里面说是布政使姜定勋命人挖开河堤,致使黄河在清河县决口。”

沈通果然是个明白人。

月仙便也卖他一个人情,“今年多亏有沈大人帮忙疏通,宝应的漕船缓了缓才往北入淮安,黄河水方能顺利由清口东流入海,否则淇州的洪水只会更大。”

皇上心里有数,很满意地笑着称赞,“此人懂得审时度势,又善察言观色,可堪大用。回头任期考满,兴许可以调任回京,到朕跟前来。”

他完全是因为月仙夸了沈通,所以才跟着给面子地附和几句,没想到她非但没听出来这出“臣唱君随”,反倒是有点不称意,赌气道:“如此说来,如臣一般莽撞冲动的,怕是再无立锥之地了。”

这话从何说起呢?

皇上哭笑不得,起身从案后绕出来,走到她跟前站定,认认真真跟她解释,“阿栩,你又冤枉朕了。”

“朕固然希望朝堂之上只有忠臣贤良,但朕也知道,人有七情六欲,有人能恪守本心,有人揽权钻营。水至清则无鱼,朕无法将朝中奸佞一网打尽,也不会不切实际地希求他们够改过自新,只要这当中有人能知进退,懂收敛,也算得上差强人意。”

“朕在朝中能信任的人并不多,”他说着,将脸往前稍稍探得更近些,她的眼睛骤然变得深邃,像一眼望不到头的温柔乡,他一旦望进去,就再难自拔,于是他大着胆子,热切地攥住她的手,直抒胸臆,推心置腹,“阿栩,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振作起来!”

他以为,黄若璞的死,必然令她深受打击,这种境遇下,她或许没办法再装成八风不动的小姚大人,一个刚刚失去心上人的姑娘,似乎更应该是脆弱的、感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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