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147章
皇上执意叫她留下,原是不想叫她误会了自己和黄善惠。
却没想到,母后竟然叫他明日去黄家吊唁时,把黄善惠一并带上。
“黄御史意外身故,你是该回去好好宽慰家人。”
他看了看窗外,这会天色还早,“朕准你现在就出宫奔丧,不必等着明日了。”
何苦为难人家姑娘多等一天。
这话大大出乎黄善惠的意料,她一时脑中转不过弯,只得搬出太后的说辞,“娘娘要民女跟随圣驾伺候,民女不敢先行出宫。”
皇上轻轻笑了,并不在意地摆摆手,“朕身边不缺人伺候,再说你是来陪着母后的,更没有让你伺候朕的道理。”
黄善惠动了动唇,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皇上没耐心跟她周旋了,话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去吧,趁着朕还没改主意。”
人走了,暖阁里重新静下来,皇上单独面对她,反而比刚才还不自在——母后这回差点就害得他有口说不清了。
月仙也是一头雾水,听他之前话里的意思,明明是要她也见见黄善惠,到底是蕴英的妹妹,总该说两句话稍作宽慰。
可方才,他根本就是催着人家姑娘走,月仙困惑地侧头看他,“皇上,您怎么仿佛对那黄姑娘避之不及似的?”
因为当着你的面!
这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被他硬生生刹住了咽回去。黄家的打算他不是不知道,人放到太后宫里,他不闻不问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可惜黄若璞死了,就算他有心泼冷水,也不好挑在这个当口。
他郁闷地横了她一眼,“人家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朕难道不该避嫌么?”
她笑而不语,皇上话锋一转,“朕已经吩咐文书房拟旨了,追赠黄若璞为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
从正七品的巡按御史到正四品少詹事,足足擡了六级。
她敛容拜下,“臣代蕴英叩谢圣恩。”
皇上怅然摇头,“不必言谢,反而是朕要谢谢他。”
“谢他两度舍命相救,否则……朕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按朕的意思,便是追赠到正三品也无不可。”他斟酌着,又添上一句,“只是阁臣们大都不赞同。”
黄若璞救了阿栩,在他的心里,功劳堪比救驾。
可是他没有办法去跟内阁众臣解释,为什么救了阿栩就等同于救驾。
月仙轻声安慰他,“您无需自责,蕴英不在乎这些身后虚名,他也不是为了这些才救我的……”
黄若璞为的是他自己的心。
眼眶泛酸,似有泪意,她擡手揉了揉,“臣先行告退,明日……明日黄府再见。”
皇上叫住她,半是关切半是不忍心,“明日朕辰时才动身……你,你别去的太早了。”
“朕怕他们给你脸色瞧。”
月仙扯起嘴角,笑意太浅太淡,喘口气的工夫就消散了,“不过是受几个冷眼、几句埋怨,这些比起蕴英的一条命,是最最微不足道的。”
她行礼,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外走,走出两步顿住,回过头,泫然欲泣的一张脸,“臣受得住,您别担心。”
这几日没有公务,她就继续盯着淇州的案子,如今刘虎招供了,沈通的奏本也送到了,皇上发落姜定勋等人的圣旨也在去往淮安的路上,她的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只有无尽的悲哀填进去,像风一样没有形状。
翌日,刚过寅正,黄府门前已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文武百官都知道皇上要亲自来告慰忠臣,甭管平日跟黄家交情如何,这会都争先恐后地登门问候。
黄培芳携夫人忙着迎来送往,看见她,目光略沉了沉,偏头往身旁扫一眼,立刻就有小厮上前比手请她往堂屋走。
里面挤挤挨挨站了不少人,见她进来,讪讪地笑着打招呼,全然不似往日热络。
她随意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往里走,人群识趣地让开一条窄缝,她到供桌前上了香,在周遭寒暄声中强迫自己屏息凝神,手里紧紧攥着那块五福捧寿玉佩,擡起头正对上牌位,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牌位上的名字像一柄尖刀直戳心窝,她一瞬间忘却理智,只知道自己痛得糊里糊涂,恍惚间竟觉得身处梦中,想逃走,却辨不清方向,像个误入阳间的幽魂,浑浑噩噩地在屋中游荡。
有人牵着她的袖子引她到偏厅坐下,是乔怀澈,他红着眼睛,用力地握她的胳膊,“阿栩,阿栩!”
月仙茫茫然擡头,空洞的视线循声往他脸上扫,她喃喃地念叨,声音太小,乔怀澈弯腰倾身,耳朵几乎要贴在她唇上,他听见她问:“心澄,我是不是还在做梦?你看见蕴英了吗?我到处在找他……”
泪水滴落在前襟,她木然坐着,一动不动,像个毫无生气的偶人,她以为这些天离开了淇州,自己已经能接受黄若璞的离世,可今时今日方知从前不过是自欺欺人。
彼时她们一道安葬云秀,她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姑娘,他开导她,说她不欠云秀的命。可是现在,她确确实实地欠了他一条命……穷尽余生也还不上他的恩情……
相识多年,在他好好地活着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想过去主动了解他,他历尽千辛万苦熬过黄家的苛待,眼看着仕途逐渐顺利,一切都有了指望,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还有他再也回不去的维扬,再也见不到的爹娘……他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和不圆满,他明明该比任何人都贪生怕死,却将这条命换给了她。
多年执念最终输给一个情字,值得吗?
回忆汹涌而来,她几乎痛得失去知觉,眼前空茫,如坠云雾之中,任乔怀澈如何唤她,都不曾应答半句。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耳中轰鸣声逐渐变得微弱,四周人声一点点清晰,她自觉头晕目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心澄……”
乔怀澈赶紧过来揽住她的肩,“缓过来就好,阿栩,你真是吓坏我了。”
他谨慎地观察她的脸色,“你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
复叹了口气,手掌在她肩上按了一下,“阿栩,你若是觉得亏欠蕴英,就更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你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你要真想对得起他,就替他好好活着!”
他撤回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来捧给她,里面是两块响糖,“尝尝看,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月仙拈一块含在嘴里,啧啧称奇,“咱们乔主事真是好手艺,留在吏部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