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朕从头到尾,都只跟你一个人低头
第148章朕从头到尾,都只跟你一个人低头
体元殿里静悄悄的。
极少有人走动,宫人们或在庑房做活计,或是静静侍立在檐下门边,不出半点声响,仿佛她们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往里走,进了西梢间,才渐渐听到笔尖拂过宣纸的轻微剐蹭声,贵妃黄善贤兀自埋头抄写经文,全神贯注,并未察觉来人。
她身边的大宫女石榴上前行礼,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二姑娘。”
又朝贵妃的方向扭过脸,示意黄善惠跟着看过去,继而抿唇摇了摇头,露出略带歉意的一笑,比手示意她先坐下来等。
贵妃抄完整张宣纸才擡头,对黄善惠的不请自来并不意外,不忙着同她说话,反而先将石榴打发了出去,“你去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她重新坐下来涮笔,却装作不经意般地,觑着妹妹的神情。
下巴和唇角都是微微上扬的,那双平日里恭敬垂下的眼睛,此刻正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她眼中已无半点敬畏,取而代之的,是后来居上者昭然若揭的野心。
贵妃心中陡然生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悲凉,炎炎夏日中竟觉寒意彻骨,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事到临头了,终于不用再自欺欺人,终于可以坦然地告诉自己,你已经,你早就是黄家的弃子了。
低头瞧瞧周身的装扮,到底顶着贵妃的名头,不算太狼狈。于是她轻轻呼一口气,施施然从桌案后头绕出去,站在这间屋子的正中央,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壮壮胆似的,“惠儿,你有话便直说吧。”
黄善惠并不着急,倒像是没料到贵妃会如此直率,因而有些为难,“姐姐,你千万不要误会,父亲母亲出此下策,也是怕你一人在宫中独木难支。”
“与其眼睁睁看着以后宫里再添新人,还不如趁着二哥哥的丧事,趁着皇上对咱们家还有几分体恤和怜悯,咱们姐妹齐心,在宫中互相扶持,总也好过姐姐一个人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
贵妃心中冷笑,她这个妹妹,大约是料定了此事必定能成,说起话来也愈发口无遮拦了。
黄善惠的确是故意刺她,话先说出去,然后才假惺惺地擡袖掩口,“惠儿失言了。”
贵妃没工夫计较她的小心思,“皇上知道了么?”
黄善惠说还没,“不过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此次多选几位新人入宫,她老人家忧心皇嗣,这回势在必行,断断不容万岁意气用事。”
贵妃听到此处,轻轻一笑,“那怕是难办。”
“咱们这位皇上,可是天下第一有主意的人,你别高兴太早,还是且等等,看他们母子谁占上风。”
黄善惠瞧她云淡风轻,语气中略有戏谑意,不服气道:“姐姐似乎很了解皇上?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这般善解人意,体元殿却还是门庭冷落?”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是一家姐妹,她如今还未正式被册封,便已经按捺不住出言讽刺,实在是太不稳重。
贵妃摇摇头,平静地看着妹妹,“你不必冷嘲热讽,这宫里,你想来便来,与我并无什么相关。你来与不来,体元殿和我的处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谢谢你肯入宫来帮我?”
她嗤笑一声,“你若是自信能讨得皇上欢心,大可以进来放手一试。我在做太孙妃之前,也和你抱着一样的期待,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认清了一切。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听从父亲的安排。”
贵妃别过脸,拭去腮边泪珠,“如果不是为了让我当太孙妃,我娘也不会死……到头来我孤伶伶地被关在宫里,真是好大一场笑话!”
黄善惠不以为意,“萍姨娘不是病死的么?再说了,大哥指望不上,二哥又英年早亡,如今家中只剩我们姐妹二人支撑门楣,我不入宫,黄家怎么办?”
她站起身来,步履轻快地踱到贵妃面前,“姐姐,你就是太老实,太乖巧,这般无趣的性子,拢不住圣心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焉知我就会输?”
贵妃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冷声反问:“你是输是赢,我自然说了不算,也没闲心去管。不过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笨,我安分守己,那也是因为皇上不喜欢后宫嫔妃生事,你先前私自给宫外传信,可有想过,万一事情败露,等着你的,又会是什么下场?”
黄善惠笑她杞人忧天,“此事如今看来,分明是万无一失,虽然没能叫父亲称心如意,但凭他们怎么拷问那知事,也不可能牵连到我。”
贵妃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叹息,“你还是盼着别被静安殿下查出来吧。”
“长公主在追查此事?!”黄善惠终于慌了,一把攥住贵妃的袖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难道你怕我入宫跟你争宠,所以故意隐瞒?”
贵妃沉着脸甩开她的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公主嫁姚栩为妻,当然容不得别人给小姚大人使绊子,我也是今日去跟母后请安时才知道的。怎么,你来体元殿之前,没去向母后问安么?”
当然去了。
今日甫一进宫,黄善惠就先去寿安宫拜见了太后,而她离开时,正好和静安长公主迎面遇上。
长公主向来极少主动同她说话,往往是她先行礼问安,对方再随意答应一声,可今日确实与以往不同。
长公主似乎心情极好,甚至还叫住她关切道:“真是难为你了,家中兄弟新丧,却还要忙着入宫来照顾我母后,无暇陪伴在你亲爹娘身侧。”
现在想想,这话分明是含沙射影的嘲弄。
而长公主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也骤然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黄善惠浑身直冒冷汗,近乎自我安慰般喃喃道:“不可能……我已经倍加小心,她不可能抓住把柄……”
然而事情发展并没有如她所愿,明德宫里,皇上也大为意外,“黄家那个丫头在背后捣鬼?”
静安点头说是,“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臣妹以为,此事与黄家人,尤其黄善惠,脱不了干系。”
当时北镇抚司对通政司上下严加拷问,有一个最末等的九品知事招认说,因父亲病重,家中积蓄耗尽,故而动起了扣留奏本捞钱的心思。
正逢姚栩的奏疏闹得满城风雨,满朝文武几乎都反对其治水方略,连圣上也因此深受困扰,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回姚栩失了圣心,正是生财的绝好机会。
皇上疑惑道:“北镇抚司亦到此人家中核实,他父亲的确身负重病,家中一贫如洗,供词中似乎并无虚言。”
静安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小张黄纸来,放在掌心捧至皇上面前,“我遣人去了他家中,他父亲用药久不见效,家中人向道士求了符纸治病。”
她示意皇上将纸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宫中内造的金纹纸,由此可见,那道士必然同宫中多有接触。”
皇上立时明白过来,“如今能频繁出入宫中的,只有母后所信奉的那个邢真人,而黄善惠入宫,也是此人一手促成的。”
静安继续道:“那通政司知事的理由也经不住细思,若是为了求财,他就根本不应该私藏阿栩的奏本。”
“阿栩人在凤淮,但我仍可以畅通无阻直入宫闱,倘若她真急着同您解释,也完全可以由我到皇兄跟前代为陈情,阿栩非但不会贿赂此人,反而只会恪守御史职责将其弹劾,这知事的计谋根本无从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