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49章

第149章

一气呵成。

多少个夜里百转千回的心事,多少次欲言又止的自我压抑,今日大抵是有些昏了头,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倾吐出来。

痛痛快快地说完,皇上如释重负,他是畅快的,但这畅快中犹有一丝隐约的悲凉——他情真意切的告白,落在她眼里,恐怕也只是自说自话。

再看她,瞠目结舌,半晌无言,显然是被吓坏了。

皇上有些懊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却总是在她面前一次次破功。

他何尝不想两个人坐下来推心置腹,可他的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根本按捺不住。他甚至已有预感,如果再强撑着按捺,恐怕他这颗心、这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烈焰吞噬殆尽。

月仙着实被他突如其来的宣泄吓了一跳,但真正令她倍感吃惊的,是他那委屈的控诉,原来他竟然如此地在意,近乎苛刻般地,不允许自己跟他之间有任何的龃龉或是误解。

就像她方才说的,在接到他下令修筑汴河大堤的圣旨后,先前的不解和不甘尽数消弭,她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却没想到,此刻他执拗而坦诚地跟她摊牌,原来他并不完全懂。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她困惑地望着他,虽然他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他之所以赞同,只因为提出这一计策的人是她。

只因为是她。

严丝合缝紧扣的心门忽地一动,仿佛能听到门环震颤,铮然作响。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是什么呢,轻快的活泼的某种小动物,兴许是鹿,又或者是飞鸟,雀跃而欢喜地到处撒欢,拦也拦不住。

她欢喜他郑重其事的解释,有点冒失,有点突兀,可越是这样莽撞,越显得真挚。更欢喜二人尽管政见不同,仍能坦诚相对,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君臣相知。

欢喜之余,她却并不敢安然领受。

他的信任几乎不问缘由,俨然有任人唯亲的兆头,这对执掌天下的帝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想起身,但他仍站在圈椅的紧跟前,那股毫不动摇的气势极具威压,让她不由自主地退缩,月仙只好往前挪了挪,暗暗将腰背挺直,试探着劝他。

“朝中办事自有规矩章程,臣不敢违背,君臣之间若有分歧,臣理应为您答疑解惑,否则即便臣再占理,也该领失职之罪。臣蒙万岁信任,心中不胜感激。但臣更愿意您像今日一般,将您不理解之处直言相告。”

她说完,作势又要起身,被皇上按住了手腕。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方才那一通洋洋洒洒的说辞宣泄出去,完全是为了排遣胸中的郁气,只要说出了这些话,他就能短暂地痛快一阵子。至于她听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来不及想,也没抱希望。

但听了这絮絮的一通宽解,他心中又升起一丝指望来,“朕知道你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朕却巴不得你贪生怕死。说句赌气的话,淇州一城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朕的应梦贤臣。”

真想跟她说,不求她顾念自身,只盼她在外行事时,能顾念顾念他的心思,看在他这个皇帝的份儿上,千万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可惜形势不容他继续倾诉,眼看着她的神情转瞬肃穆起来,嘴唇动了动又要出言规劝,他连忙抢在前头给自己找补,“朕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当真,国以民为本,朕一刻也不曾忘记。”

月仙将信将疑,转念又一想,人家专程把她叫进宫来,肯定不是为了听她在这里劝谏的,遂斟酌着问:“皇上,那您今日召臣过来,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

皇上才轻飘飘飞起来的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她摆明了着急要走,惦记着黄若璞的那个恩人,巴不得赶紧出宫去跟连濯一起接着找寻。刚才之所以耐着性子跟自己说话,恐怕也是瞧着堂堂天子乱了阵脚,言行举止失了往日的体统。简直像看着他模样可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大发慈悲地留下来施舍片刻。

得赶紧想个什么事出来才好,不然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他脑子转得飞快,立时接口道:“没两天就到八月了,中旬又该开秋讲,朕想着,你既然回来了,展书的差事还是交给你来做。”

自她外放之后,他才逐渐意识到,之前那些年岁里,两人朝夕相伴的时光有多么珍贵难得。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又是历经九死一生的大难,他恨不得日日将人留在皇城里,就搁在眼皮子底下,或许这样就不会一次次午夜梦回,为她惊出一身一被的冷汗。

留在皇城,最好当然是直入内阁,但以她的资历和功绩,目前确实还够不上格,都察院偏偏又在城西头的阜财坊,沿街要走老长一截子才能到长安右门。即便有政务要回禀,除非事态紧急,否则除了朝会和经筵,他跟她并不能时时相见。

于是他重新把主意打到了经筵展书上头,谁知她却更担心乔怀澈的处境,“您有吩咐,臣自然无从推辞,只是心澄他……他可是哪里做的不称您心意?我一回来就把他换掉,臣怕他心里不好受。”

他说没有,“当初叫他接替你展书,原就说好了是暂时的。乔怀澈办事得力,朕正好借此机会提拔,免了经筵展书,升他做从五品员外郎。”

说到升迁,免不了又把话头拐回她身上,“朕也想着再升你的官职,只是还得先等上一程子。”

月仙浑不在意,“皇上尽管吩咐,臣等着您的旨意便是了,至于官职高低,于臣而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她越是说没关系,他就越铆着一股劲非要解释清楚,“朕想叫你上吏部去,可巧现任吏部左侍郎提出来要告老还乡,朕也允准了,等他料理完手头的桩桩件件,估计还得一个来月,到时候再由你去补缺。这段时间你只管好好平复心绪,除了经筵展书,旁的事一概不用管。”

月仙看着他,神情很是复杂,皇上如此体恤她的伤怀,实在叫人心里熨帖,可她怕是无法如他所愿一般安分修养了。

蕴英同黄家的过节,如今牵扯出当年端庆宫的案子,这回她再也没有理由置身事外。为了蕴英,为了阿栩,为了自己,不查明真相,她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说到底,她的悲哀在于此事要瞒着皇上。

想来也是可笑,她现在坐在皇上面前,一颗真心顶着假身份,明明都不敢坦诚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却因为不能跟他说实话而感到难过。

其实很想问问他,嘉宁二十六年端庆宫的案子,他到底知不知道实情。

她曾经问过祖父,祖父很隐晦地告诉她,先帝多半是没有查出真相,但心里也已经有了定论,许是顾忌着牵涉其中的人,才没有深入追查。

至于今上知不知情,祖父也没有定论,毕竟那时候他年岁尚小,又不曾真正插手政务,嘉宁帝虽然精力不济,但仍然勉力坚持,只叫皇太孙处理些无足轻重的小问题,这样一桩大案,绝对轮不到他置喙。

可是怎么问得出口?

虽说满朝都知道皇上跟太皇太后不合,但体元殿那位黄贵妃呢?

自皇上登基至今,偌大的后宫就住了这么一位主子,当年太孙妃未能封后的传闻她略知一二,以前从未放在心上,现在却百爪挠心般想弄清楚,贵妃在他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他会不会因为爱屋及乌,从而偏袒她的娘家。

鬼使神差地,她起了探究的心思,犹豫着问他,“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蕴英小时候在家中,跟长姐关系最为亲厚,臣斗胆,想去跟贵妃娘娘请个安。”

外臣求见宫妃,两家又是非亲非故的,不管怎么说,都是僭越逾矩,但皇上答应得很痛快,“那就叫孟冬领你过去。”

往窗外瞧,刚入了秋,日头已经明显有变短的趋势,天色将暗未暗,差不多到了进晚膳的时候。

他略一思量,叫人往尚膳监传膳,一面留她,“先用了再去也不迟。”

月仙忙不叠推辞,“臣乃外男,若是天黑之后再去拜见贵妃,只怕有损娘娘清誉。”

皇上想了想,“这样吧,朕唤贵妃过明德宫来,你且安心先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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