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清河知县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姚栩身边的人,锦衣卫也好,府衙的官兵也好,全都叫这场变故唬住了,呆若木鸡地怔愣在了原地。
他抿抿嘴唇,越众走到了最前面,“宋知事?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戏?”
宋维握刀的手颤了颤,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立刻又攥紧了,重新抵上姚栩的脖子,“我也是按照上头的指派办事,如今即将大功告成,怕龚大人一个不留神,误伤了自己人。”
一面之词,龚知县并不敢轻信,更何况宋维的顾虑一点没错,即便宋维真是自己人,杀掉姚栩的头功,他今天也抢定了!
龚知县皮笑肉不笑,“宋大人这话叫我摸不着头脑,你说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那你为何不拦住了高乘,反而还放他去给姚栩通风报信?”
宋维没工夫跟他掰扯,言简意赅道:“高乘不愿当替死鬼,龚大人难道想不到?”
复轻蔑地一哂,“是了,怪道龚大人在这知县位子上待了这么多年,总也提拔不起来。上头没告诉过你么?折腾这么大一通阵仗,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他说的是实话,龚知县汲汲营营数年,始终谋不到提拔的机会,关窍就在这心思和脑子上。
龚知县被戳到了痛脚,当即恼羞成怒地斥道:“请君入瓮?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凭你上头是谁,难道还能越过——”
话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是利箭破空时携来的风声,不偏不倚地洞穿了他的胸口。
清河县令向前栽倒下去,他手下的官兵们还惘惘地愣在原地,骤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任谁都得反应一会。
官兵们呆站着不动,却有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踱步往前走。
是布政司衙门的参议,兼任督粮道的许益。
宋维也认得他,立即就撤下了手中的刀,闪身躲到了月仙身后。
许益唇边挂着一抹轻慢的笑,他朝月仙拱手,头低下去,目光却毫不避讳,直勾勾地往上窥探,“下官来迟了,幸好抚台大人并未受伤,请抚台治罪。”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是个阴天,冷白的天光罩下来,覆在她脸上,像结了一层霜。
月仙冷声道谢,“许参议来得很及时。”
许益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浓浓讽刺:倘若自己再晚来那么一小会,龚知县这个猪脑子就要把姜大人供出来了!
姚栩为了套话煞费苦心,临了却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证人死在面前,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自己下令杀了清河知县,已经相当于承认了背后主使就是姜定勋。
他也笑着,对姚栩的鄙夷很不在乎似的,甚至还顺着她的话头附和,“抚台高见,下官也自认来得正是时候。”
这是在挑衅。
月仙惦记着外边灾民的情况,没工夫跟许益在这里勾心斗角,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再说也没什么好费口舌的,漕河上目前还是她说了算。漕运派今次暗算不成,来日必定还要再生事端,她只管等着接招就是了。
但许益不肯善罢甘休。
姚栩何等疏冷高傲的性子,能叫这样的人体会一下有苦说不出的滋味,才算是他的本事呢!
这么一思量,他更扬眉吐气了,眼神明晃晃地往月仙身后探,“至于宋知事么……”
许益眯起眼睛,故意只吊起一边嘴角,玩味地对着她笑,“他究竟是谁手底下的人,抚台比下官更清楚,既如此,便留给您自行处置吧。”
“姜大人为您挂心,一直惦记着,下官这就告辞回去复命了。”他干脆连拱手作揖都免了,只朝月仙敷衍地颔首示意,举起胳膊往空中一挥,领着随从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河道衙门。
万荣看得直发愣,手里的刀按回鞘中,一双眼睛却紧紧锁住宋维,生怕此人再有异动。
月仙歉然解释,“千户不必戒备了,方才是我叫宋知事做的一场戏。”
彼时万荣去了竹林埋伏,她和宋维等人躲在假山石后,终于寻到机会问他,黄河今夜决口,你究竟如何得知?
她以为,宋维会说是沈通授意为之。
没想到宋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上头的哪个官,龚知县虽然跟沈通是同年进士出身,但他跟布政司的人也不是没有来往。
她这才惊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因为河防官说,沈通必然会将河堤决口的罪责定在河道衙门,所以她想当然地觉得,此次就是沈通故意纵人毁坏河堤,企图借此向户部申领银钱,并趁机从中贪墨。
沈通的目的只是户部修缮河堤的钱款,在河道衙门纵火谋害自己,岂非多此一举?
可如果换了姜定勋,这不就都说得通了?
但这到底只是推论,她是御史,给人定罪不可能只靠模棱两可的猜测,一则没有实证,到皇上跟前交代不过去,二则缺少口供,对方要是抵死不认,她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发落。
所以还是得想辙,有了口供,漕运派再想抵赖就难了。
最现成的办法,当然是留下清河知县这个活口,但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清河知县即使被她抓在手里,也多半不会如实招供。
毕竟,谁没有父母妻儿呢?
严刑逼供对这伙人没有用,只有当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以为她和手下这些人死到临头,才会无所顾忌地以胜者自居,耀武扬威地对一个将死之人进行最后一点施舍——告诉她究竟败在了谁的手上,也算让她做个明白鬼。
清河知县确实如她所料一般沉不住气,一个长年累月煞费苦心巴结上峰的人,难得有在三品大员面前颐指气使的机会,可不是趁机逞足了威风过把瘾?
但她还是低估了姜定勋。
姜定勋在官场摸爬滚打,足足比她多了二十年有余,端看他今夜能派许益前来,当着她的面杀了清河知县,就知道此人是个平日笑里藏刀,出手快准狠绝的主。
宋维灰溜溜地从假山后头钻出来,掖着手跟她赔不是,“下官笨嘴拙舌,坏了您的大计。”
她反而看得开,“不碍事,本来也没有全然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