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她看人看事透彻,倒也在黄若璞意料之中,他便接着问道:“既如此,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月仙没说话。
卧房倏地安静下来,外面院子里的吵嚷喧哗声大得有些刺耳。
从京师回来的不仅是锦衣卫,还有皇上给她精挑细选的补品药材,将近二十个木头匣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她的人里外里跑了三趟还没搬完。
这是要明着给她撑腰了。
她有心教黄若璞听这动静,他明显是听懂了的,怔了一下,但很快重新将视线从窗外收拢回来,“其实要我说,这件事还是不要太较真为好。”
他见月仙脸色骤然沉下,赶紧摆手,“阿栩先容我说完。”
“他们搞出清江浦运河上的事,无非是想让你看清楚所谓的利害,闸口一旦放开,届时漕船若有延误,头一个要问责的就是巡抚。你如今若不退,他们虽不敢妄动,却必然会衔恨在心。咱们初到淮安,手下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倒不如先假意退让,等抓到了他们的把柄再行参奏。”
伺机而动,一网打尽,这道理并没有错。
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消退,她在一片寂静中重新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经此一遭,我差点没了半条命,现在再装作不计较,只怕他们没那么容易相信。”
黄若璞原本还怕她会义正辞严地拒绝,没想到她竟然在担心如何取信于人,便如释重负地一笑,“这不难,毕竟有过先例的。”
她擡起视线,“你是说,贾岩?”
贾岩巡河落水的故事,还是黄若璞告诉她的。
他说对,“贾大人自打那回被水淹过,之后就再没在凤淮二府的地界上乘过船。”
她本想一口回绝,可对上他认真的神情,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这种时候,搬出皇上的嘱托,是最最万无一失的回答。
果然,她听完也无法反驳,胳膊从身后反手拿了个隐囊抱在怀里,倾身往前看他,“蕴英,我不信你不懂我。”
他垂头丧气,“我懂,我知道你不会听,但我不能不说。”
她好奇,“为了皇上?”
为了我自己。
明明只有五个字,可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很别扭地挤出一声鼻音,“嗯。”
月仙听出他的不情不愿,歪着头看他窘迫的样子愈发想笑,面上却故意装作有点失落,“那要是没有皇上的嘱托呢?蕴英还会救我么?”
“当然!”他急着争辩,差点咬到舌头。
她就不说话了,只一味笑眯眯地看着他,弯起的眉梢又安心又得意。
黄若璞立时反应过来被她骗了,耳朵上烧得发烫,气得声音都扭捏起来,“阿栩!你这是和谁学的?”
她竭力装无辜,可惜嘴角不听使唤,越翘越高,“无师自通。”
笑吧,左右她也是刚经过一场灾殃,能这样多笑笑,让他心里也好少几分愧疚。
黄若璞好脾气地等着她笑够了也笑累了,才接上之前的话头,“难道你真的要接着跟他们硬碰硬么?”
他眉心攒起来,一口气说了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停下。
黄若璞的眼睛焦急地望着姚栩,可她这会仿佛很困似的,眼睫耷拉下去,胳膊肘支在隐囊上,垂着头,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他越说越泄气,“我在这里长篇大论,实际上并不能改变你心意分毫,对么?”
月仙终于擡头了,“蕴英,我若是贪生怕死,也不会主动请缨来做凤阳巡抚。如果千里迢迢地赶来,只是为了成为下一个贾岩,那又何必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胸中所有的劝告之言,“阿栩,你想好了?”
她点头,“你呢?你会和我站在一起么?”
没有煽情地表忠心,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这点莫名地很像她和皇上,“你打算怎么做?”
两个人从午后谈到掌灯时分,窗外的天光由暖变冷,月亮已经悄悄升起来了。
侍女们进来上灯,她满脸歉意,拽着他的袖子,说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手上没用力道,他却脚下一个趔趄,简直活像是被拽在了心上,支吾着同她推辞,“我得早点回去,行台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月仙不疑有他,依言松了手,“我这里天天都是药膳,正好今日也叫人端一盅给你尝尝去。”
她扭身向外喊绿莺,悬着黄若璞心的那根细绳终于松了,他缓缓地呼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从巡抚衙门到都察院行台不远,轿子落下来,金石手脚麻利地上前打帘,黄若璞把在怀里抱了一路的提盒递给他,甫一从轿子里钻出来,几乎立刻就又接了回来。
金石“啧”了一声。
黄若璞扭头瞪他,“没你的份!”
金石扁扁嘴没吱声,自己钻进灶房找饭食去,等估摸着自家公子也用完了,才叫木瓦过去见他。
木瓦这个人和他的名字真是半点不沾边,贼兮兮的一双眼来回打转,若有若无地往黄若璞脸上窥探,甚至还带着点轻佻的放肆。
木瓦原是他叔父身边人,因是在黄府长大,对他幼时的处境再清楚不过,许多时候都故意拿着架子,并不很把他当个主子,这会之所以只敢垂着眼睛偷偷觑他,全因为姚栩在清江浦上的那一遭。
这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轻易得罪不得,所以他并没有兴师问罪,反而和气地叫木瓦坐下,忐忑地问他,“究竟是怎么搞的?”
姿态放得极低,仿佛他和木瓦是同一伙人。
木瓦怕他向黄培芳告状,一个劲地撇清自己的干系,“小人也实在不知,小人把信送出去之后,便再无旁的动作,谁知道他们竟然那样大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谋害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