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对于大彰皇室来说,凤阳可不是个普通的地方。
太|祖不仅生于凤阳,长于凤阳,更是发迹于凤阳。太|祖一统天下之后,凤阳被认为是大彰朝龙脉的发源地,更是绵延大彰国运的风水宝地。
尽管后世帝王几次迁都,最终定都京师,但太|祖往上的薛家人,其寝陵仍然留存于凤阳,这当中也暗含了列祖列宗镇守龙脉,庇护子孙后代的寓意。
凤阳下辖五州十三县,境内有淮河穿流而过,地处漕河中段,毗邻江南,为南北漕运之枢纽,是故凤阳巡抚多兼任漕运总督之职。
漕运是江南一带向京城供给物资的重要途径,也因此,凤阳巡抚出缺一事非同小可。
皇上并没有立即委派新一任凤阳巡抚,反而将贾岩近三年的奏疏悉数找出来,一一重复查阅,其间只吩咐内阁为贾岩拟定谥号,并无旁的安排。
凤阳巡抚悬而未决,朝中众人表面平静,实则已然急不可耐,毕竟凤阳巡抚乃是肥缺,岂能甘心落于他人之手。
内阁并大九卿亦向皇上进言上疏,推举可堪担任凤阳巡抚的人选,但皇上迟迟未有批复,奏本皆留中不发,使得其他人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这之后又过五日,皇上才开始在明德宫中一一召见被推举的臣工,而他召见的最后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姚栩。
月仙从未想过自己能被举荐。
早在凤阳巡抚出缺的消息放出之时,祖父就曾言明,这差事看似风光显荣,实际上困难重重,贾岩之前身体一向硬朗,到凤阳赴任才三年就积劳成疾,可见当中弯绕曲折,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更别说还有风声传出,说夏至当日,曾有人冒用贾岩之名,于长安右门擂登闻鼓鸣冤,却被皇上下令处死。短短一夜之间,凤阳巡抚一职,就从香饽饽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瞥见她好奇的神情,姚疏长叹一声,“凤阳巡抚这个位置,有良心的人做不得。”
她不解,“贾大人之所以会病死,难道也是因为他尚有良心?”
姚疏摇头,“巡抚的牙牌和皇上的传召圣旨,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窃得的。能有人冒充他成功入京,才是他最后的良心。”
“您是说……”
她不敢再把后半句话讲出来,却从祖父的目光中读懂了一切。
如果不是贾岩有意漏出破绽,没有人能够偷得到他的牙牌和圣旨。
“可是,贾大人为何不能直接上疏奏明皇上?”
姚疏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孙女,“百姓的苦难,对皇上来说,却未必也是苦难。”
她愕然,“怎么会呢……”
姚疏只是无奈地笑,“所以我没有举荐任何人,有良心者不该枉死,无良心者不配此职。”
这会站在明德宫门前,她仍陷在巨大的迷惑之中,除了祖父,还有谁会举荐自己呢?
提袍迈进去,皇上从案上成堆的奏本中擡起头,疲惫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阿栩坐吧。”
她忐忑地坐下来,手掌搁在腿边,下意识地扒着圈椅坐面的棱边,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皇上把堆叠如山的奏本往旁边拢了拢,清理出面前的一块地方,他擡眼望去,“姚卿想去做凤阳巡抚?”
她答非所问,“祖父说臣的阅历无法胜任,故而不肯举荐,至于旁人,臣实在毫无头绪……”
原来并不是她的意思,皇上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就看见姚栩站起身来,拱手陈词,“臣虽不知道因何得到举荐,可臣心里是想去的。”
“臣是说,如果您没有其他人选的话……”她急切地补充。
皇上大为意外,先前他存了叫她出京巡抚的心思,可她却甘愿做个七品巡按,如今他觉得凤阳的情况过于复杂,恐她招架不住,可她却突然主动请缨。
她犹在争取,“臣不知道举荐之人给出了什么样的理由,但臣知道,臣有您的信任,只凭这一点,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上无言,那封举荐姚栩的奏本,除了说她心性诚挚,刚直敢言,也着重提及了,她是满朝文武中,最得圣心圣意者。
凤阳之积弊由来已久,若想彻底祓除,所选之人必要有锐不可当之勇气和决心,更要有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
还有那个“贾岩”,他所言锐气刚正者,确实非姚栩莫属。
但他还是难下决断,“阿栩,凤阳的差事可能会很艰险。你还记得昭兴七年时,淇州的水患么?”
她说记得,“臣今日请缨,亦与此有关。”
“昔年臣推拒淇州巡按,蒙您恩赦,但臣心中甚愧,悔恨至今。为臣子者听君上差遣,原不该有推脱,如今凤阳有缺,臣知其事艰辛,愿勉力一试,以报圣恩。”
皇上先前在椒园骂她忘恩负义,她思量许久,自觉问题还是出在她没有积极效力,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她可不能再瞻前顾后了。
皇上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块木牌递给她,“姚卿应该知道有人冒充贾岩击鼓鸣冤吧?”
见她点头,又拿过眼镜示意她戴上去看看木板上的小字,“这是那个假的凤阳巡抚拼上性命,也要送来给朕瞧的东西。”
“人祸不改,天灾不息。连年水患,因治水起。淮河水坏,淇州见弃。龙脉福地,唯祸相倚!”
她怔住,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有人敢直接呈给皇上。
“所以您才杀了那个冒名顶替之人?”她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
皇上摇头,“朕没有杀他,朕见到他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
“朕看了贾岩之前所有的奏本,连同淇州知州的一并阅过,淇州水患连年不绝,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户部每年支银子供他们修整河道,防范水灾,朕竟不知他们都是如何办差事,竟落得个一年不如一年。”
月仙的表情愈发凝重,“皇上,您觉得,这木牌上的话,是真是假?”
他拿过那块木牌,指腹从细小的刻痕上挨个摩挲,“朕其实不愿意相信,但……”
他回忆起那个慷慨赴死的笑容,“朕很怕这上面写的是真的,贾岩也好,淇州知州也好,历来只说因为大雨冲毁河道堤坝导致水患,朕从未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