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夏至又称夏节,在这一日,大彰民间有戴草麻子叶和吃长命菜的习俗。
而作为一国之君,薛放在这一天需要率领百官前往京城北郊,于安定门外的地坛举行隆重的祭地大典。
日出前七刻,太常寺卿请天子率众移步地坛行祭祀礼。
祭祀共有九个仪程,每一个仪程里,天子都需向各个神位行三跪九叩礼,全套流程至少要耗费一个多时辰。
饶是薛放正值青年,经过这一番折腾,难免也有些体力不支。
也因此,祭祀完毕,天子往往会给官员们赐下冰块、瓜果等节礼,随后便叫大家各自回家歇假去。
当然,也并非所有官员都能在今日休沐。
负责把守城门的军士们虽然照常当值,但早就心照不宣地松懈下来,刚过了申正,几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搬了小杌子围坐在一起,开一坛酒,就着几碟子花生米漫天胡侃。
“今儿个灶上什么时候放饭食?这酒喝多了烧肠子!”
“嗐,不就是过水面么,面码连荤腥都见不着,要我说,等换值了,咱们哥几个干脆去酒楼打打牙祭!”
“今天日头长,等关城门且有一阵呢,不行不行,还是先吃碗面垫垫。”
“眼瞅着就该到酉时了。”其中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军士摇晃着站起来,他双手在眼睛上方支个凉棚,往城墙外的官道望去,“我看咱们直接关了门也没事,哪有人这么晚了还要进出城的。”
身后的同僚一叠声附和,他眯起的双眼却骤然瞪大,双手撑住城墙上的砖石,上半身往前探去,“等等!不对,你们快看,远处好像有个人影!”
京郊官道上,一人一马映着斜阳的余晖,正朝着永定门疾驰而来。
而斜阳周围,已经被厚重的乌云团团围住,在他们谈笑风生之际,阴霾悄然逼近。
军士们霍然起身,走下城楼严阵以待。
那人一身墨色窄袖贴里,半个身子都匍匐在马背上,以头枕着马脖子,显然已是疲累不堪,勒住了马也不下来,只伏在上面一个劲地捯气。
门卒心中起疑,盘问的语气也比平时严厉几分,“何人进京?”
对方看也不看他们,往腰间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块牙牌甩在地上,“本官乃是凤阳巡抚贾岩,奉圣上诏令入京述职。”
门卒不敢置喙,小心拾起牙牌核验过,用袖子将上面沾染的尘土擦拭干净,走上前双手捧着奉还给他,“方才没认出大人,望您恕罪。”
他不说话,脸色暗黄,乍看上去像是中了暑。
许是这位贾大人架子太大,门卒正要殷勤地帮他牵马,身后一个双手抱胸的军士却沉着脸先开口了,“烦请大人出示诏书,我等核验完毕,才好为您开门。”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身子趴得更低些,伸手从马鞍上挂着的包袱里抽出一道卷轴。
到底是圣旨,他脾气再差也不敢往地上扔。
门卒并军士看过,确认无误,便挥手示意打开城门。
军士仍觉得蹊跷,“您此番回京,没带长随么?”
贾岩扭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嘶哑含混,“路遇歹人,亡于道中。”
他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中,一阵咳喘之后,竟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反而是那开口质疑的军士还算镇定,“下官护送您去附近的医馆!”
贾岩摇头,干裂的嘴唇染着血色,看起来很是骇人,仿佛随时都会气绝身亡,“本官须得尽快面圣,一刻也不能拖延。”
军士见他决意如此,当即从马厩牵马翻身而上,“皇上近来在西苑颐养,下官帮您在前面开路。”
贾岩声音微弱,“有劳。”
他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柄小刀,照着马腹用力扎去,马儿惊痛之下再次狂奔起来。
两人一路向北,穿过正阳门大街,后经锦衣卫大街,至长安右门下马。
可谁知,贾岩居然蹒跚着朝登闻鼓扑了过去。
方才还虚弱吐血的人,竟然刹那间迸发出击鼓呼告的力量。
他拼命地用木槌砸向登闻鼓,声嘶力竭地悲号,“微臣求见皇上!凤阳民不聊生,百姓颠沛流离,求您给他们做主啊!”
不只是帮他引路的军士,一旁守鼓的锦衣卫和御史全都愣在了原地,直到天边黑云愈发低沉,一道殷雷响彻京城上空。
因他没穿官袍,登闻鼓的值守官员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御史试探着走上前去,“来者何人?可有状纸?”
贾岩仍狠命地擂鼓,仿佛要压过那雷声一般。
“皇上!求您睁眼看看吧!求您救救凤阳的百姓!”
一阵疾风卷过,千万雨点砸落,顷刻间将所有人笼在重重雨幕之下。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雨水里,仰天哀叹,“苍天无眼呐!”
御史被他的话惊得一颤,“伞!快给他撑伞!”
军士率先回过神来,抓起廊下的油纸伞递上前去,拱手道:“他是凤阳巡抚贾岩,劳烦大人行个方便,帮忙去西苑通传一声吧!”
御史眉头紧锁,垂眼看着地上的贾岩,他死死地将鼓槌抱在怀里,口中仍在喃喃,“求皇上明察,凤阳之患,虽起于天灾,却更是人祸!”
“罢了,今日我便走这一趟。”
御史转身牵马,意味深长地回望了那军士一眼,“若你所言为*真,他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叫他撑住了最后一口气,好歹要等到皇上。”
皇上来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