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孟婆4
（十）
世人都盼来世，我们地府这些人人人都只有前世。
黑白无常有前世，一个叫范无救，一个叫谢必安。两人生前关系一直就很好，后来相约出门，谢必安让范无救在桥下等他回去取伞。不料狂风暴雨突至，范无救身材矮小被涨起河水淹死，谢必安也是重情之人，跟着就吊死在了桥上，结果勒出了长长的舌头再也收不进去，阎王感念二人信义深重所以让他们当了鬼差。
牛头马面前世简要许多，两人生前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不孝父母，一个恶霸一方。死后双双下了泥犁狱受苦，惨事惨了点，活生生接了半边畜牲的模样。不过好歹受下了罪被提了当鬼差，两人刚开始顺风顺水的，官比黑白无常大多了。后来贪小便宜帮了一个什么马员外续命，结果呢，又给踢下来当了个小鬼差。
钟馗和崔府君没什么好说的，两人生前就做的判官玩意。一个铁面无私，一个冷血无情，倒也般配这个工作。
甚至有传说阎王和夫人在凡间便是夫妻，阎王是战场无敌的百胜将军，功成名就之后直接做了阎王。很是不愧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当然这只是传说，毕竟作为地府统领的阎王爷没人真去考察他的前世，
唯独我，也只有我。没有前世！
没有人知道我的前世，也没人有肯跟我说我的前世。我偷偷翻阅过十方殿里的命薄，那根前面不褪色的判官笔对我从未书上哪怕一笔。就仿佛，我天生就在地府里，天生做着与人消除痕迹的生意，天生是拿灵力取人前世辛酸欢乐来煮汤的人。
有时候就不想干了，心想着谁用灵力取我前世的所有记忆煮一碗汤来与我喝了算了。
我把这个想法说给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个人听。牛头马面本就长的脸拉的更长，难看的出奇。白无常舌头也更长了一分，黑无常倒正常一点，不过也很不正常的脸又黑了一分。
我撇过头，为什么地府不招几个长得一般点的人呢，都这么有特色吓人真挺管用，可就是有点难交流。
牛头说“孟婆，你本来就不记得。用你前世情感煮汤不是更不记得了吗？”
我抬起酒葫芦喝了一口，望着流泻不息的忘川水“喝下去那瞬间会记起来的，就像把一辈子都回放一遍”
黑无常顿了顿“那你不是要把我们都忘了？别喝了吧，记起来又有何用。况且喝了孟婆汤是要再入轮回的”
我横坐在奈何桥的栏杆上，抬手拂起被风吹乱的碎发，莫名生出些上万年来都没有的些许惆怅。我想此情此景应当念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接下来的词是记不清的，而更让我迷茫的是数千年来也曾读过许多书我为何如今只记得这一首词。正想问问他们四个怎么念。回头一看四人竟一副难得的痴呆模样，黑无常更是出人意料的脸红，我被吓得不轻。提起酒葫芦对着四人一人砸了一下“喂，干嘛？你们什么鬼表情，捉鬼累疯啦？”
牛头揉揉被砸的头嘀咕着“你就像刚才那样淑女一点不好么”
我正想再砸他一顿，十方殿的阴罗刹推着一车酒上了奈何桥。上到桥正中时停下对我行礼道“孟婆大人，阎王差小人送酒来了”
阎王真不愧是阎王，出手也忒大方了些，一送居然是满满一车，我还原以为送个两三坛已是极致了。连忙回礼道“有劳差使，替小仙向王爷谢恩，等小仙此处酒酿好定当亲自送过去”
“酒大多是从凡间进贡而来，受不得仙力运送。小仙替大人推过去吧”
我回头看着四个口水都快掉到脖子上的人，跑过去抢过推车扶手“无妨无妨。差使回去复命即可，此处事宜交给我”
等我推车回到茅屋是不由得转身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们好歹作了几万年的神仙，怎滴如此无赖。走走走，这酒是我与阎王拿酒换的，送不得”
四人也不说话，安静站在茅屋中间看我将酒放进酒柜，然后留出一壶酒装入酒葫芦，锁上酒柜。
然而始终赶不走他们，我毕竟独处惯了，四个长相奇奇怪怪的东西立在屋内让人瘆得慌。无奈打开了柜子一人扔了一坛过去。白无常又是满脸堆笑正打算感谢。
我一甩柜门，发出“砰”一声巨响。
“滚，以后谁再偷酒我打死他。这些酒不许再动，这次多酿些。成了后送你们几坛，也当还了那几颗珠子的债”
送走了四人，看着空荡荡的茅屋不由觉得有些萧索。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做何事都有些感怀，几千年都这样过来了，怎又不习惯了。
（十一）
待几位公子小姐走后我端茶从屏风后出来，将茶放在小姐手旁的桌子上，然后跪倒在房中。
“青衣有罪，适才从经房回来从侧门进来想要奉茶。无意听见谈话，请小姐责罚”
小姐端起茶抿了一口“青衣，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惯不会与人多嘴。我不会罚你，只是此事非比寻常，你要答应我绝不会泄露一字，否则我必定重罚于你。起来吧”
“是，青衣绝不与人乱说”
“只是让你去借本经书，为何回来的如此晚？”
“院中回廊颇多，迷路到了后院又折了回来。所以晚了些”
“寺庙修缮多以简为主你尚可迷路，到了三叔家岂不是要丢了才是”
“青衣说一事小姐莫要取笑，前两日在三老爷家的确迷过一次。被府里丫鬟领回去的”
此事显然让小姐有些忍俊不禁“你呀，跟了我这么多年路痴的病竟是一点未改。教了你许多朝府建制你也记不住，以后跟我跟紧些，真丢了可会让我心疼许多”
又缓了些许时辰，晚饭结束后主持请一行人旁观了寺里僧人的晚课。小姐与主持问了一些佛法里迷途之事，主持都一一解答，还称赞小姐颇有佛骨，也是与佛有缘之人。
次日清晨由寺中几位沙弥领着去了温泉，温泉并不是很大却胜在曲径通幽，蜿蜒之处都有芳草芬菲之景。一行人都颇为赞叹，想不到寒冬腊月之际竟能看见如此一般满园春色，花盛草肥的壮景。
随性在温泉旁的亭子里吃了携带的便饭之后小姐与领路的僧人下着棋。公子们几位小辈毕竟年岁小，性子也跳脱些。由世谔公子执笔为世蓉小姐和三老爷家的两位小姐绘着丹青，小公子世礼在一旁沉吟，等待着丹青后为画题词。
一行人显然都在府中拘谨的久了，几位公子和小姐在此处无甚规格礼数需要遵循，小姐虽是长辈，论年岁并不比他们长多少所以也并不多加管束。言笑晏晏中都是意气风发，高谈阔论抒发着抱负。小姐偶尔顿棋之时回望，眼中满是柔和与怀念之色。大师也不急躁，遇着小姐出神便耐心等候着。
“大师在此修行可有迷惑之处？”小姐落子时忽然问了如此一句。
“自然是有的，修行本是修迷惑之行。诵经愈多却往往迷惑处越多，所以才更要努力修心。清心，静心才能与佛有所触。佛在心中，一切迷惑总会有释惑的时候。施主如此发问，想必心中是有迷惑事的”
“只是一介女子，看不得如大师一般通透。凡事无虞，总觉有未完之事在等着我。偶尔闲立，想的也不过是人活何所为这些俗世问题”
“夫人能想到这些问题，便已是与旁人不同了。老衲并非假意称赞，夫人确佛骨深重且隐有佛像。来世怕是与佛有不浅的缘分”
“大师相信来世么？”
“嘿嘿”大师竟是没了平时的端庄模样，不自禁笑了出来“夫人这话真是折煞老僧了。我在此修行三十余年，每日早晚功课从不落下。佛说‘恶者入泥犁，善者积福德’若非有前世今生，业果是报不了的，天道自有轮回。然……”
我正侧耳听着，耳旁忽传来一个小沙弥的呼唤声。转身看去竟是昨日领路的那个小和尚立在亭外对着我行礼。见小和尚无意通知正在谈话的他的师兄和小姐，我疑惑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小和尚双手依旧合十二，轻轻垂首示意我下去。
“小师傅可是找我？是有何事么？”
“小僧正是来寻施主的，施主不在客房。问过主事师兄才知来了这温泉处。小僧有一物要赠与施主”小和尚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