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狼归I
斥狼归i
窗外风雨绵绵,房内烛火明明,壁上人影斜斜。
安纪模糊醒来,师影正守在门外。她撑起手臂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自己已经在房中榻上,她赶忙跑下楼梯,来到客栈大堂往大门探看。只见外面一片漆黑,不闻车马行人匆匆之声,雨幕中也不见有人影走来。
“师影,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寅时三刻。”
已是寅时三刻了!?
昨日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戌末亥初,安纪见苏栖邢凌二人房中无灯,问了邢凌带来的贴身小厮,才知两人从未回来过,心中担心。
外面夜幕飘雨,雨丝虽不大,但三峰山地势高峻,山内定是风雨晦暝,浓雾四起,夜色中难以辨别方向。
宁叙见她心中焦急,安慰道:“苏栖前几日说夜里干脆待在山中好了,今日或许是找了某个山洞待上一夜,你不用太担心,我和离征去看看。”
安纪急抓住他的手,要一同前往,“要是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留个字条的,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宁叙将她按在椅子上,“你若是也走了,万一他们回来见到我们不在,出去寻找,不就又错过了吗?”
“可你们哪里能走遍这么大的山,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我们能找州府大人借些人吗?”
话刚说出,安纪自己也觉得不妥。天色已黑,况且州府今日又在忙着接待何慎一行,短时间内哪里能找到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去搜山。况且,若强命搜山,惊扰官府百姓不说,邢凌又是督军之子,难保苏邢二人同去三峰山一事不会传到督军和陛下耳朵里,届时两人应如何自处。
“你别担心,我和离征先去看看,”宁叙也觉不妥,并未答应下来,又转向客栈掌柜,“掌柜的,你们应该有夜值小厮吧,若有人愿意同去帮我找两个人,必以百两相谢。”
掌柜摆手道:“客官,夜值的人咱们店是有,但恐怕没人和你一起去。三峰山那地儿,晚上常有野狼出没,特别是这大路直通的南半边,听说狼窝就在那!我就是再想挣银子,也不想我的伙计丢了性命啊!要我看,客官你们今夜也别去了,等明日一早再找山下的猎户一起进山吧!”
此话一出,几人心中皆是一惊。安纪更难静下心来坐等,站起身便要和他们一起去。刚走没几步,忽觉颈后一重,眼前一黑,倒下前看了一眼,离征正举着手刀站在身后,一脸歉疚惶恐又无奈。
这一掌说重也不重,但她并非长年习武之人,又正正好被他击到穴位上,一下竟晕了两个多时辰才醒来!
宁叙和离征应该已经去了,听师影说中途也不曾见过他们回来。焦急陡然倍增,原来还只是担心苏邢二人遇险,现在又多了杳无音信的两人。又想着万一他们正好阴差阳错地错过,可怎么办?
一时间,如坐针毡,几次想出去看看情况,都被师影拦了下来。师影同她解释,宁叙听了掌柜的话,直接带上银子去找山下猎户,虽然是夜里,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况且,现在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说不定几人已经会面,正往回走,若是安纪走了,又会引起一阵慌乱。
理智告诉安纪,她应该待在客栈里,贸然跑出去,只会添乱。可这种在原地等待的感觉真是难受,就像个眼盲耳聋的瘸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做,全身上下都像有上百只爪子来回抓挠。
就这样又煎熬了大半个时辰。孟阳地处偏北,夏日已至,天亮的格外早些。卯时才刚过,东方已渐渐泛出鱼肚白。相比于黑夜,朝霞的光芒一露出来,安纪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不知道是第几百次起身往客栈门走去,忽听见远远传来一阵人声,安纪赶忙跑出了门,不只是哪几人回来了。
那阵人声由远及近,过了一会儿渐趋大了起来,听上去像有十几人,声音愈来愈清晰,内容却不堪入耳。安纪已猜到来人是谁,心中暗暗失望,不愿与他们纠缠,旋即又退回到大堂里。
那群游手好闲、专娱口舌之人每日起得大早,聚集在繁华中街之上,就像一群苍蝇般,一会一齐飞到这儿,一会一齐飞到那儿,嗡嗡声不绝于耳。中街上的商铺住户不堪其扰,也不知骂过打过多少次,可苍蝇哪里这么容易就会被打散,总是飞走几只,几只又闻着味儿飞来。
但也有商铺竟将这嫌人的蝇群当作伙计,给点银子,让他们跑到别家店门口发挥那甩大粪的功夫,以此来败坏别人的生意。这群人一见又能爽爽舌头,还有钱拿,哪会放过这等好事,于是勤勤恳恳,又是当苍蝇又是当奴才,竟还把这当起了正事儿,每日一大早就在街上晃荡。
今日那蝇群正蹲在巷口那家包子铺旁,一边大嚼白面,一边哈哈戏笑从巷口进来的各色小贩行人。声音又大又尖又刺耳,根本听不见什么其他的动静。安纪又等了一刻,还是没见到四人出现在客栈,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门迅速往巷口瞧一眼。
苍蝇嘴巴臭,但视力好。有几人见客栈门微开,又探出来位姑娘,这可比巷口那群小贩有意思多了,于是迅速领着其他人溜到离客栈不远的地方,嗡嗡地闹起来。
这群人单拎出来,胆小如鼠,混在蝇群里反而各个勇猛无比。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能想到的,根本想不到的浑话脏话,安纪今日都听了个遍。她本就心里焦急,现在听了这些人的污秽之语,心头之火更盛。
再能忍此刻也忍不住,可又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安纪思量片刻,叫上师影上了楼,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几颗小巧的药丸来。
她皱眉看向窗外,“师影,你暗器功夫好,能把这些弹进他们嘴里吗?也算是臭到一块了!”
师影接过药丸,让安纪到旁边坐了,自己侧身避到窗扉后,拢指呼起哨鸣,似鸟雀之声,等几人擡头时,指尖忽弹,那小小药丸便分散入了几人的口。
只听得一阵“呵呸”此起彼伏,“呸呸,他娘的,这该死的撮鸟,居然把屎拉在老子嘴里,啊呸,臭死了!”
其他几人纷纷看过去,一面掩嘴跟着骂,一面又笑个不停。趁着换手的空档,师影飕飕几下,又弹出几粒药丸,另一批人又开始呸呸起来。
一群人你方呸完我方笑,我方笑完他方骂,饶是安纪心中忧闷,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也忍不出笑出声来。
忽听得“吁——”声一浪高过一浪,那群人口中臭苦,仍不停歇,反而兴致更加高涨。安纪被他们喊得心慌,探窗而望,只见一男子正背着一女子往中街而来,女子手中还紧紧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两人衣衫全是灰扑扑的,只是女子身着浅蓝布衣,更显脏乱。
是邢凌和苏栖!
安纪心中又乱又喜,急忙跑下楼去,全然顾不得对面那群蚊蝇的恶臭之语。与两人照了面,才发现苏栖脚上已显乌青之色,显然是重重扭到了一番,似有骨裂之势。
她手中那一团污灰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只听见虚弱的“汪——”的一声,原来是只小狗,身上的毛都已经结了泥块,都分不清哪是肚子哪是腿。
“哟!这阵仗可真大呀!这小公子和小娘子去哪里打了野仗,这一身泥点子,够激烈啊!”
“你看那娘子还露个腿,缠在人家身上,真是不知羞耻!”
又是一阵尖声侮笑,“羞耻算什么?我看这是被老爹棒打鸳鸯,一气之下私奔逃到山里,干完一仗先斩后奏了,哈哈哈哈哈。”
邢凌早已是青筋暴动,可又腾不出手来,见脚下有几颗石子,登时起势,往斜前方一勾一踢,石子便嗖地往哪群人飞砸而去。
那群人嗡得一声四散开来,片刻后又哗得聚成一团,一边笑那几个被砸中的倒霉蛋,一边冲邢凌高喊着,“恭喜啦!恭喜啦!”
“先进去吧,苏姑娘这伤得尽快处理!”
安纪赶忙将两人领到房内,仔细看了看苏栖的腿,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她左臂上也有伤,已经包扎好了,估计人摔了一跤,那布又被雨水浸湿,已经是泥泞不堪。
安纪正想帮她解开重新上药,苏栖却拦了下来,“安姑娘你别管我了,何将军回来肯定一堆事儿,你先忙,我待会儿自己处理,实在不行,邢凌也能帮忙,昨儿就是他给包扎的。”
“我们昨日连逢大雨雷电,她手臂伤了动不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邢凌忽然开口,似乎又觉得背都背回来了,还有什么更难堪的事儿,又噤了声,低眉看着苏栖给自己上跌打药。
“那这狗……”
邢凌皱眉道:“山下猎户家的,昨日杀了匹狼,这小狗右腿被咬掉一段,那猎户干脆带着大狗跑了……”
苏栖打断道:“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轻巧!昨夜可是九死一生,还好我们在那狼嚎出声之前就一刀结果了它,不然我俩估计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怎么样,我送你的短剑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