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事
民间事
不知为何,颐京城中突然纷起流言,有人在孟阳城中见到邢凌将衣不蔽体的苏栖背回,十几人都亲眼见过,两人几日间同吃同住同游。
那些人最开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富贵夫妻来孟阳游山玩水,举止亲密也就算了,后来才知道竟然是世家大族的邢二公子和新晋医考探花女郎,于是大加渲染,以至连偷情之语都广为流传。
此前编排两人风花雪月话本的戏馆纷纷倒戈,民间闲散话本写手更是活跃了起来,百十本颜色合欢话本像雪花般四散,趁着前几日苏邢二人被捧上高台的东风,又狠狠大卖了一番。
宁观大怒,却没有理由下令彻查。本想等着督军府主动开口,不料却等来邢克疾请旨为幼子赐婚。
宁叙和安纪得急召入宫时,形氏父子二人、苏栖早已候立殿前。苏栖去孟阳一事,只用告假到奉天药坊坊主即可,宁观本不知,可自从知道坊间关于两人在孟阳的流言,他派人去一问,才知道苏栖确实曾告假半月。
苏栖并不知道宁观为何这样震怒,但想到此事涉及陛下所珍视的重臣,也不敢冒言犯禁,更不想连累安纪他们,只解释道:“定北王妃听闻臣女要去孟阳,好心载了一程。”
不等安纪开口,也不等宁观接着问,苏栖又道:“臣女喜欢邢二公子,可臣女爷爷不喜欢,非得让他采到一味珍药,父母之命,长辈之言,不敢不听从,因此我才硬拉着二公子去了孟阳。”
安纪听了心中一阵惊跳,她明白苏栖这话是想为邢凌开脱,可这大殿之上,她未免说得也太直白,尤其“父母之命”这四个字一出来,她背后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邢凌跪立道:“陛下,并非如此,是臣一时意气,与别人定下了赌约,苏姑娘这才陪我去了孟阳。”
安纪又是一阵发麻,心中直想,这俩祖宗快闭嘴吧!
眼见说多错多,再说下去,说不定她最初为何前去天雾山,古由身中何毒的事都要被他们抖出来,她急忙插嘴道:“陛下恕罪,妾以为当务之急不是查清两人大人为何要去孟阳,而是查明流言,以正视听。”
宁观这才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弟妹与他二人同去孟阳,可知道事情究竟如何?”
安纪略略思索道:“妾不知,只是孟阳一地习俗与颐京不同,对世俗男女之事颇为谨慎,一些正常的交流在当地人看来已是逾矩。况且妾几人到达孟阳时,碰到一伙专门传播秽语之人,其颠倒是非黑白的口舌不容小觑。”
宁观冷言道:“那么也就是说,邢凌和苏栖二人在山上过了一夜的流言是真的了?”
邢凌抢声道:“陛下,臣与苏姑娘为大雨所困,又受夜狼所击,只能在山中待上一晚,等到天明才出山。且我二人从未有过逾矩之行,并非为谣言所传那般不堪。”
“是啊陛下,您未见过那群人,不知道他们嘴巴有多臭,就算是坨金子也会被他们说成……”苏栖连忙附和,话到一半,想起此刻可不是她平日放肆说话的地方,又赶忙噤了声。
宁观眉头微沉,似是苦恼,似是无奈,“流言之所以产生,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做了流言所说之事,而是有些人就是缺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有舌头,便止不住流言,你明白吗?”
邢克疾拱手俯身道:“陛下圣明,此亦为老臣之所虑。此次流言,京中诟病最多的便是小儿与苏姑娘的私情,既非定亲之人,如何能私约出城,一夜不归。犬子既为男子,受些诽谤委屈也不打紧,可苏姑娘身为女子,此番必定名声大损。我邢氏历来以大丈夫之担当训示子孙,如何能置之不理,老臣与夫人商量许久,私以为宣告两人早已定亲是唯一解法,虽不能根除流言,但可给出交代,也是维护两人的名声。”
邢凌在一旁并未吭声,只是眉头紧锁,想来在邢克疾带他来宫里之前,已经联合着他那位兄长将他好好训了一顿。加上邢克疾用担当之名绑架,他也无法忤逆父兄之意。
宁观垂眸不语,几人不知他是在考虑,还是意在不允。
苏栖忽然跪下叩头,“回陛下,臣女不愿用此计。”
宁观眼眸微擡,幽幽道:“为何?”
苏栖又向邢克疾福了身,看了看邢凌脸色道:“多谢邢大人费心周全。可陛下方才说了,只要有舌头就会有流言。不管我们如何做,总会有新的流言产生,就算宣布我和邢凌已定了亲,难道就能保证不会有更难听的消息传出来吗?”
邢克疾不慌不忙道:“古语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前既已有流言乱传,必得想个应对的法子,如果日后有更难听的消息传出,自然也应该有另一个应对的法子。苏姑娘心性淳厚,不知流言可怖,若只是坚信自己洁身自好,百毒不侵,那便是任由流言漫飞,后悔都来不及了。”
苏栖又道:“那难道只有靠姻亲之事才能解此流言?”她定定地看向邢凌,似是说给所有人听,也似是说他一人听,“我喜欢二公子,但今日拒绝姻亲之事,并非是想戏耍二公子,可若他是因流言而娶我,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邢克疾道:“苏姑娘,现在不是讨论你这无谓的浪漫公平的时候。此事事关你和凌儿的名声,既然你喜欢凌儿,又何必这么固执呢?”
“邢爱卿何必这么急?”宁观出声打断,邢克疾语气带着切切责问,衬得他嗓音更显沉稳,“姻亲之事不得强求,况且定北王妃刚刚提到过,此次怕是有人有心作乱,朕偏偏就还不信,只有结亲这一条路才能压下流言,清肃舌头,方法可多得很。”
邢克疾意识到自己冒进失态,稳了稳声音道:“陛下所言极是,老臣也是爱子心切,又不愿连累无辜之人,所进之言确实是最快平稳流言之解法,还望陛下恕罪。”
宁观闭眼不答,良久才道:“姻亲之事,苏栖并无父母之命,她本人的意思便是父母的意思,朕不可强求。此事朕自有解决之法,邢爱卿不必多言,都退下吧。”
邢克疾自知多言无益,拉上邢凌行礼告退。苏栖跟着躬身退出殿中,却在刚行出殿门时又叫住了邢凌,嘴巴动了动,一边同他一起走,一边解释着什么。
宁观留在殿中,自然听不清她的话,只是见她再拒绝结亲后还要跟在邢凌旁边,心中腾然升起不悦。
“皇兄,臣弟有一事不解。”宁叙和安纪并未随着几人离殿,宁观方才已经给他们使了眼神,两人察言观色,明白宁观还有人与他们说。
“何事?”
宁叙道:“臣弟那日知晓他二人一夜未归,料想那群长舌之徒必定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已经交代州府,务必不得使流言甚嚣尘上。可此事仍然传开,若是在孟阳也就罢了,可孟阳与京城相距甚远,那群人怎会千里迢迢来到颐京,就为了传些世家子弟的风流韵事?”
宁观冷笑一声,“叙弟方才还没有看明白?此次流言的落脚点是在逼汐儿和邢凌结亲。既然相隔千里,必是有有心之人在颐京散了消息,你觉得他目的在何?”
宁叙沉默思考片刻,“先前听闻医考榜眼曾得督军府资助,臣弟虽不知督军府为何将手伸到医考当中,但想来也是为了在朝中自行结党。”
宁观不置可否,反而问起安纪来,“弟妹,他们相处已多时了?汐儿很喜欢他?”
安纪摇头道:“妾不知两人何时生了情愫,陛下何以这么说?”
宁观道:“若是方才汐儿一口答应,我倒是觉得她只是一时图了新鲜罢了。可她拒绝了,想来邢克疾也没料到。朕反而觉得,她是动了真情,才不想借势相逼。”
安纪答道:“两人都是至真之人,邢凌多次舍身相救,公主也是豪爽直言,妾私以为两人才因此互赏。”
宁观沉吟不语,良久才交代了句,“此事必给汐儿造成不小困扰,弟妹若得了时间,还得好好开解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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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殿中几人齐聚对峙后,民间关于苏邢二人的轶事又出现了几个新的版本。有说二人清清白白,传谣之人已就地正法,有说邢二公子只身搏狼,护得美人归,也有说督军府早就看中了苏大人,此次二人去孟阳就是培养感情。
不论是哪一方放出的消息,总归不比前几日传得那样污秽不堪。
苏栖这些日子一直都将自己关在药坊里,安纪约了好几次,她才分出空来,答应今日去茶楼坐坐。
安纪本以为是因为此次流言对苏栖打击甚重,所以她才避而不见。可等两人真正坐下来聊的时候,安纪才知,是她小觑了苏栖。
苏栖已在奉天药坊供职近五月,医才备显,除了让她做些管理贵重药材的简单工作,研药司主司也让她开始学习,如何研发制作珍奇药品供皇室使用。此外,宫中又传来旨意,让她平日里照看太后的凤体安康。因此这段时间她有些分身乏术,自然也没心思再去管那些不痛不痒的流言。
安纪点头道:“苏姑娘,你真厉害。心之不动,任风如何?真是有巾帼之气。”
苏栖有些不好意思,抚了抚头发,“安姑娘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我不过是做好身为医师该做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