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001:重逢
玻璃瓶里的香水百合刚舒展到最柔美的弧度,窗外就滚过一声闷雷。温柠修剪花枝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银亮的修枝剪在指尖转了半圈,堪堪避开了那片新生的嫩芽。
又下雨了。
雨点很快噼啪砸在“浅语”花店的玻璃门上,蜿蜒滑落,像五年前那条肮脏小巷墙上淌下的水痕。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水痕上撕开,落在脚边一团温热的雪白上——
她养的布偶猫雪团正蹭着她的脚踝打呼噜,尾巴尖悠闲地卷着,扫过她米白色的棉麻裙摆,留下几不可见的细毛。
五年了。她在这里扎了根,用满室的花香和柔软的小生命,一点点覆盖掉那个雨夜烙在骨头缝里的惊悸。墙上的挂钟敲了七下,雨幕里的暮色沉得更快了,她转身去开暖黄的吊灯,光晕漫出来的瞬间,恰好照亮了玻璃柜里新到的荷兰郁金香,粉白渐变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般的水珠。
“雪团,要关门了。”她声音放得很轻,俯身挠了挠猫咪的下巴。猫咪满足地眯起碧绿色的眼,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肉垫踩过她手背时带着温热的痒意。温柠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猫毛的柔软触感,她伸手去够门侧的卷帘门开关,指腹刚要触到冰凉的金属,雨声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疏朗的噼啪声,而是密集得让人心头发紧的鼓点,敲得玻璃都在微微发颤。
“砰——!”
玻璃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门框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呻吟!温柠的呼吸骤然卡在喉咙里,修枝剪“当啷”一声掉在实木地板上,惊得雪团“喵呜”窜进花架底。
冷风裹着浓重的湿气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带着冰凉的湿意。还有一股……铁锈似的腥甜味道,混在雨气里钻进鼻腔,激得她胃里一阵翻搅。
冷风裹着浓重的湿气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带着冰凉的湿意。还有一股……铁锈似的腥甜味道,混在雨气里钻进鼻腔,激得她胃里一阵翻搅。
温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半拍。她猛地擡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昂贵的黑色西装被雨水浇得透湿,紧紧裹在男人壁垒分明的身躯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肩头的位置洇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暗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泼上去的墨,更像……凝固的血。
雨水顺着他利落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声音清晰得可怕。浓烈的酒气和一股更原始、更令人胆寒的暴戾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温柠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到身后的花架,几支娇嫩的洋桔梗簌簌摇晃,花瓣上的水珠滚落,打在她手背上,凉得像冰。
男人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鹰隼,穿透昏蒙的雨气和花店暖黄的灯光,精准无比地钉在她脸上。那目光里翻涌着的东西太过复杂,太过沉重——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冰层下奔突,压抑到极致的某种灼热思念几乎要破冰而出,最终却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戾气牢牢锁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进来。昂贵的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留下清晰的水痕,每一步都像踩在温柠紧绷的神经上。他无视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径直走向花店中央最大的那束百合。
那是她今晚刚刚包扎好的,准备明天一早送去铂悦酒店开幕礼的订单。纯白的重瓣百合用银色缎带系着,衬着墨绿色的尤加利叶,每一朵都舒展得恰到好处,散发着清雅的幽香。
百合,这是她最喜欢的品种。
男人停在花束前,垂眸看着那捧洁白。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深邃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指腹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温柠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关节上,那里有几道暗红色的旧疤,像蜿蜒的蚯蚓——是五年前在巷口的垃圾堆上,为了护着她被碎玻璃划破的。
指尖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那时少年的手还带着青涩的薄茧,攥着她的手腕跑过积水的巷弄,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
“不……”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细得像蚊蚋。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擡眸扫过来的眼神更冷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泛白,在温柠骤然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猛地攫住了最中心、开得最盛的那朵百合!
没有半分犹豫,五指骤然收紧!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汁液迸溅声在寂静的花店里响起。
柔嫩的花瓣在他掌心被粗暴地揉捏、碾烂。纯净的白色瞬间被蹂躏成狼藉的残渣,黏腻的花汁沿着他指缝蜿蜒流下,沾染在指关节的旧疤上,像新鲜的、肮脏的血迹。
空气里清雅的百合香瞬间被一种暴戾的破坏气息搅得粉碎。
温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红痕。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五年前雨巷里浓重的血腥味,少年萧让额角渗下的血珠砸在她手背上的温热,还有他最后那个空茫绝望的眼神……所有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被眼前这双碾碎花朵的手,残忍地撕扯出来!
“你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秋风里的枯叶,“请你出去……这里要关门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她。花汁混着雨水的气息,裹挟着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将她牢牢锁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每走一步,地上的水痕就延长一分,像不断蔓延的阴影。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温柠能看清他湿透的额发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燃烧的暗火。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带着浓重酒气和讽刺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锋,一字一句凿进她的耳膜:
“温小姐?”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却结着厚厚的冰,“呵……”
那声冷笑像冰锥,刺穿了温柠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她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他,耳尖却捕捉到他衬衫纽扣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五年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时,拉链划过布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五年不见,”他盯着她惊惶失色的脸,每个字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压迫,“学会装不认识了?”
窗外,暴雨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