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浮生事送归笼中鹤 - 假救世主,真白月光 - 疯月无边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73章浮生事送归笼中鹤

时鹤鸣有些不敢睁开眼。他知道安安就坐在他身边,用那双透亮的悲伤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陛下,歇歇吧,您许久未曾合眼,身体是吃不消的啊…”耳边传来说话声,是郑公公。

郑保举着一盏参茶跪在祁时安脚边,主子不发话,不休息,他就一直举着,用最卑微的姿态表达一种沉默又坚定地威胁。

“李神医...不,李医正的诊断并不一定准,他说帝师大人撑不过....您就信啦?小的虽目不识丁,但也知道好人有好报!时大人是个顶好的人,他命不该绝!您先吃点东西,免得时大人醒了,看见您这副样子…..”

“朕……哪幅样子?天颜有损?还是不再光彩万分.....”祁时安摸上自己脸颊,“这副样子挺好的,说不定老师心疼了,就会睁开眼睛看我.......”

时鹤鸣不忍心听他继续说,努力睁开眼睛,“安.....安.....”

“你......瘦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无比爱美的小皇帝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面容憔悴,两颊凹陷,眼底青黑,遍布血丝。

他昏迷了多久,祁时安就在他床边守了多久,像一块墓碑静静地立着。

“扶我....下床吧.....”

时鹤鸣被他扶着下了床,在镜子前坐好。

“安安要帮我梳头吗?”时鹤鸣的声音很轻,为了掩盖气力不足的事实。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他不想扫了兴。

往日都是安安端坐在镜子前,他在背后执几缕黑发将它们编成辫子。安安爱俏,他忧心自己的技艺不精,私下里还去找手巧的侍女学了如何编出更多花样。

不问不知道,原来辫子还有那么多讲究,三股的,四股的,粗的细的,编到中间打结的……不胜枚举。

他最爱给小皇帝编那种打结的,因为他听一个活泼点的侍女说,这叫同心结。

爱人头上同心结,共渡人间千万劫。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时鹤鸣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神情憔悴,脸白的像纸。他当时想,何必共渡,有他在,安安什么劫都不用渡。

祁时安伸手拢住爱人的一头白发,用沾了精油的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梳。

一梳梳到底,情人不分离。

二梳梳一半,情郎心不变。

三梳……三梳不好,换一个,祁时安放下篦子,盯着白发出神。

“安安,在想什么?”

“在想……未老先衰….”他的声音很小,时鹤鸣听不清,便揽住那人的腰,将其抱坐到自己腿上。

“我在想…..我错过您太多时候了,您老了会是什么样子?”祁时安低下头,二人鼻尖似碰非碰,像少年少女羞涩的手指,期期艾艾地,靠近了又远离。

“这里….会长出皱纹…”一根手指窸窸窣窣地摸上时鹤鸣的眼眶,“这里…会变得更深邃….”

手指向下,鱼一样游到唇边,“这里会变得更薄…..我错过您太多了,老师。”

“和您一起变老是一件美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牵着您的手,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您还像我们刚认识的那样,教我舞剑;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冷宫,那有一颗杏树,之前被砍了,我又种上去了。就在那棵树下,我给您唱歌…..”

“安安要唱什么歌?”时鹤鸣的头有些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他假装正常地看着祁时安从他腿上下来,袖子一挥,掐着嗓子唱。

他唱,春日宴,再拜陈三愿。

他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三愿唱不上去了,男子的声音本就低,掐着嗓子也唱不出女子般柔美清越的高音。

祁时安的歌里带着哭腔,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只在一句唱完,即将接下一句的当口,小心地将抽噎藏好。

时鹤鸣眼睛虽然看不清了,但耳朵还是好使的,这般明显的呜咽他又怎能听不到,于是笑着冲背过身擦眼泪的人招招手,“安安,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那东西被打磨得圆润又透亮,被红绳子系了,像一块黄玉。“这是青鱼石,村里老人家常说,小孩子爱哭便是受到惊吓,闹了灾。青鱼石驱邪避疫,可止小儿夜哭。”

祁时安看着爱人蒙上翳的眸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往右边移了移,对上爱人伸向他的手。“老师好过分…..我又不是黄口小儿,朕可是真龙天子,哪个不长眼的邪魔敢近朕的身…”话虽这么说,青鱼石还是要拿的。

他刚伸手想接过青鱼石,手腕便被人握住猛的一拽,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老师,他的是全世界。

时鹤鸣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小皇帝抱了个满怀,黑发与白发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想怎么分都分不开,怎么挑都挑不干净。

黑与白,阴和阳,他和安安像那未开的天地,若真是那样该多好。

祁时安心里总有一个想法,一个念头。

他觉得自己偷走了老师的生命,老师是有大造化的人,可以活很久很久,但他不一样,他之前隐隐就有预感,自己会死在霍光刀下。

梦里总是有这样的场景,霍光逆光而来,雪亮的刀锋急转而下,“嗵——”的一声,他脑袋就落了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命中死劫原该应在这儿,可是老师来了。

他是个小偷,将“老”偷走了,所以老师就像一朵没了根儿的花,像一条没了终点的路,迅速衰败下来。

鼻子好酸,他又想哭了,可他不再哭了。

青鱼石在他手上,他在爱人怀里,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老师,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共白头?”

时鹤鸣听着他这话,心头涌起一阵酸痛,密密麻麻地,像无数根浸了眼泪的针,一齐往他身上扎,又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他的心脉,将那条肉管烫得扭曲变形。

他尚如此,小皇帝只会比他更疼,先走的人最轻松,留下的人则要忍着孤独凄楚,守着孤坟,等一个不归人。

这是时鹤鸣第二次落泪,为小皇帝,也为他自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怀中人的发丝里。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直到一方断了气。

时鹤鸣的葬礼办的很盛大,黄杨题凑,纵木外藏椁,便房梓宫,用的是天子的规格。

群臣沉默着跟随皇帝依次走完丧礼的流程,小殓,大殓最后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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