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不系舟荡尽浮生事 - 假救世主,真白月光 - 疯月无边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72章不系舟荡尽浮生事

祁时安必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沈樑的人前脚冲进房间,后脚就被监察署的暗卫包了饺子,两路人马打做一团。

沈樑身中一剑,挣扎着趁乱跑出会客室,时鹤鸣摆脱黑衣人的纠缠后,持剑追到门外。

沈樑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伤口很深,皮肉向外翻卷着,还有些泛白。

“不能再动了,这样血会流的更多。”时鹤鸣跟在沈樑后面,眼看血从丞相的身上蜿蜒而下,像一条粗壮的赤练蛇。

“话…..这么多,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沈樑没了力气,但仍不肯倒,拼力挪到一处墙边撑着。

“父亲!”沈思危刚好从外边回来,一眼就看见院中浑身浴血的时鹤鸣和不远处同样浑身是血,正靠着墙的他父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沈思危扑到沈樑身边,手扶着他坐在地上,“仙长…..我父亲不是您伤的….对吧?”

他仰头看向时鹤鸣,父亲身上的伤口又深又长,是剑伤,剑身薄,宽半寸…..天下用剑人这么多,说不定仙长只是碰巧….

可他骗得了谁呢,时鹤鸣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为什么?仙长...为什么?”沈思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哭腔。为什么?他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樑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你爹我....是个坏人,这位替天行道来了....”

沈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刚才说那句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让他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

沈思危见此肝胆俱裂,他一边将父亲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搂的更紧,一边哭喊着要找医正。

等咳嗽终于稍稍平息的时候,沈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瘫软在儿子的臂弯里,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他快死了,死亡是件他期待已久的美事。故人已孤独等待许久,而今日,瑞雪天降,大吉之兆,他该去赴约了。

“思危......现在....杀了我。”

父亲的声音嘶哑微弱,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根根尖锐的铁钉,狠狠楔入儿子的耳膜。

“您....您说什么?”沈思危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血液在这一刻冻结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撞上父亲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对生命的留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他还兴高采烈的出门,和仆从驾马去山里打野兔。怎么后一刻,他的父亲就气息奄奄地倒在他怀里叫他杀了自己?

沈思危抬头看向时鹤鸣,眼睛里写满惶恐无助,却唯独没有仇恨。

时鹤鸣听他说,仙长,求您了,救救父亲。

“时鹤鸣.....沈樑非得今天杀吗?当着儿子的面杀父亲......我感觉咱们比沈樑更像反派啊......”系统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但时鹤鸣的举动出乎它的意料,一向被他吐槽是圣父的苍生道修者这次居然不为所动,他手腕一抬,滴血的剑尖对上沈樑。

“思危,让开。”

系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鹤鸣,平日里柔和的,总是带着笑的俊脸今天尤为陌生,令人害怕。

“动手....!”没等沈思危有反应,沈樑强提着一口气,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沈思危扶在他身侧的手腕。“你.....来动手....时.....不行....”

父亲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困兽的疯狂,死死地钳制着他。沈思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拖着他僵硬的肢体,不容抗拒地向下移动。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他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思危...动手......听话...”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字字如刀,将残酷的真相一一剖给他看,“我死.....小皇帝....安心.....死人.....不会开口......”

“你……杀我……”沈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不堪重负的嘶鸣,眼神却死死锁住儿子惨白的脸,“便是....替君除害.....大忠....大义......”他艰难地吞咽着涌上喉头的腥甜,那甜腻的腥气让他一阵阵眩晕。

他大限将至,但还有些话要说,所以得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有了.....这忠名......小皇帝.....才肯.....用你...”沈樑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视野中的儿子面容变得模糊,但那声音里的急切和算计却越发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沈思危和这个国家死死绑缚在一起。

此话一出,沈思危浑身冰冷,僵在原地。是,他是傻,但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忠名忠名..这弑父得来的...真是忠名吗?

不过是用这弑父的污名,去换取一个能被皇帝暂时容忍的“忠臣”身份,今天皇帝会捏着这个把柄,觉得他“可控”而重用他,明天就会以他曾犯下弑父大罪对他处以极刑。

“听话......”怀里父亲的声音越发微弱,几乎成了气音,眼神却固执地钉在他脸上,“你......是我.....为国家.....养好的.....利刃....要....活下去......守住祁家.....”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思危心中所有的抗拒和挣扎。他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下。

他懂了,全都懂了。父亲一生筹谋,将他打磨成一柄锋利的刀,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也要化作这盘棋局上最后一步的筹码,只为保他这颗棋子能留在棋盘上!

这般冷酷到极致的算计!这般决绝的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死死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只手如此陌生,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又看了看天,天也如此陌生。莫不是天地调了个个儿?他好像猛然脱离了肉身,灵魂赤裸地漂浮在空中。

有趣,真有趣。他低头像看灯市上的画片一样,看下面的身体从腰间缓慢抽出佩剑,将剑尖对准微笑闭眼的父亲,手臂一沉,剑尖下落。

“——!”

利刃刺穿皮肉、骨骼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樑的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量带着,重重地向后跌倒在雪里。那把长剑,精准地贯穿了他本已重伤的胸膛,只留下染血的剑柄留在外面,微微颤动。他仰面躺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痛苦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有点疼.....等和你见面,他一定要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过来。

这江山他替你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害了你一个儿子,他还你一个便是,只可惜了芸娘。不过他早已签下和离书,允许芸娘再嫁。

他对她不起,来世再还吧!

对了,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你不许笑他。让你说着了,他一生坏事做尽,孽障缠身,害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瞪着眼睛要在地狱等他。他此番来见你肯定被寻仇的幽魂堵住,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能不能来接他?

还有啊,四平街那树腊梅又开了,红通通的,他派人折了一枝揣在怀里,等见到你的时候再给你看。

还有.....他还想说什么来着?算了....许是不重要。这人间的风风雨雨他已然尝尽,剩下的事,就交给剩下的人吧。

腾空撒手乘风去,回首人间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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