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鹤西飞雪中人难归
夜还很长,四平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地上被月色拉长的影子外什么都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连系统都不知为何闭上了嘴,陷入诡异的沉静里。
系统是个言出必行的急性子,此时定是在因受挫而难受。
“别灰心。”时鹤鸣低声安慰道:“刘四死了,不代表线索就断了。”
他说着绕过地上的尸体迈进屋中。
前屋不大,站在门口,陈设尽收眼底。一张粗木方桌,一把磨得油亮的小凳,墙角立着半人高的木头柜子,柜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件缝补了无数次,针脚七扭八歪的破旧粗衣,是夏天的衣裳。
眼前的一切过于平常了,时鹤鸣皱了皱眉,往后屋去寻蛛丝马迹。
桌面无尘,碗裂了个口子被人用长钉补好,灶台里新灰叠旧灰,显然清理得不够频繁。他又掀开米缸,旧黄的陈米浅浅铺过缸底。拉开桌下那个不起眼的抽屉,里面只有几枚散落的铜钱和一根磨秃了的针。墙壁平整,敲击之下是实墙特有的闷响。他又蹲下身,指尖沿着地面砖石的缝隙向下探,冰冷而严丝合缝,找不到丝毫开启的痕迹。连灶台旁那个盛放豆渣的木桶,也被他仔细翻检过,只有湿漉漉、沉甸甸的豆渣,散发着发酵后的酸臭味。
寂静中,只有他翻动和摸索的细微声响。一遍,又一遍。
丞相的秘密接头人,他的居所怎会如此干净?怎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除非.....除非接头人是个幌子,张莺歌纸条上所写的地点并不是什么尹昌与接头人相会的地方。是他先入为主,理解错了。
想到这一点,时鹤鸣猛地直起身,可长时间的蹲姿使血液循环不畅,眼前如同被糊了一张带有细闪的黑纸。他身体一晃,头晕目眩,最后不得不将手撑在桌上。
自从与安安表明心迹,他的身体和精神就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即使他在安安面前努力隐瞒,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分别,可自己还能这样隐瞒多久呢?
“时....时鹤鸣,对不起。”自刚才便一直沉默的系统忽然说了话,“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电你,让你生病。”
“我不知道你会疼....唉不对,我知道你会疼,但不知道疼是这样的....”
系统的声音细如蚊蚋,在他心里响起。
“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何错之有?”时鹤鸣是真的不认为系统有错,在他看来,它只是认真完成工作,只是手段过激了点。但这疼痛尚不足他在苍冥界被人洞穿琵琶骨,钉在石壁上的万分之一。
“我还是得向你道歉....”系统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又说,“之前没告诉你,你接的这些任务都是s+级别的,配套的惩罚手段也都是管理局预设好的s+程度的......我也没想瞒你,就是怕你...怕你要换...”
“管理局的任务树好像出bug了,明明刚绑定的任务者一般亮的都是b,最多a的树枝,谁知道我前脚绑定你,后脚任务树的主枝就亮了。”
管理局?任务树?主枝?
尽管时鹤鸣很想知道这几个从系统口中蹦出来的名词究竟是什么,但眼下并不是适合询问的好时机。更重要的,更紧迫的事是趁现在丞相被名正言顺软禁的绝好机会,一举打倒他,替安安扫清障碍。
他的身体如同沙漏,提醒他时间所剩无几。
他破天荒地感到焦躁,于是大步跨出屋,背对着那扇吞噬了眼前希望的门,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未能浇熄心头那簇焦灼的火焰半点。
若刘四不是接头人,那沈樑为何要派杀手杀他,如此大费周章的杀一个卖豆腐的小贩,为什么呢?
时鹤鸣心里想着事,眼神撇到一旁,见这个原本努力生活的小贩如今尸首分离,体以扭曲的姿态伏在院中,脑袋尚握在杀手手里,心生怜悯。
遂走过去从已经僵硬的杀手手里拿走头颅,将其放回到身体旁边,嘴里念念有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系统这次不光没嘲讽时鹤鸣念往生咒的行为是伪君子假慈悲,反而一本正经地也跟着念了起来。
就在最后一句咒词刚念完,时鹤鸣还未睁开眼,便听到系统发出一声尖叫。
“看!看他的眼睛!”
刘四的眼睛因为恐惧圆睁着,瞳孔已经扩散成一片灰蒙蒙的影子。但奇怪的是,此时大雪歇了没多久,月亮隐在层云后没露头,院内没有光,可尸体的眼睛上却轮廓分明地映出一栋建筑的形态来。
时鹤鸣顺着刘四眼睛看的方向望去,一栋气派的酒楼映入眼帘。
飞檐斗拱,朱漆彩绘。酒楼一共有三层,最高一层正中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紧闭着,像只沉默的眼睛,毫无遮拦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条街巷乃至皇宫。也俯视着......时鹤鸣缓缓转动眼珠,眼神沿着无形的俯视角度向下,看向这院门之外,刘四这毫不起眼的豆腐作坊铺子。
霎那间,一个念头如同暗室里的光,骤然劈开迷雾。刘四在这儿劳作,一抬头便能看见这木窗后的雅室。
雅室里坐着谁?又曾发生过什么?是无声的命令,还是秘密的信息交接?那敞开的窗口,是否曾有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这方寸之地,注视着那个最终倒在血泊里的卖豆腐的人?
战栗沿着脊椎蛇行至脑后,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骤然窥见遮天蔽日般阴影,一点轮廓的寒意。
沈樑......他是何时布下这个局的?
“沈樑是什么时候布下这个局的?!我竟不知!我竟不知!”
祁时安气得在地上打转,此时小皇帝的脸上除了焦虑和惊怒,还有对时鹤鸣即将孤身赴险的抵触和担心。他跑上前,一把攥住了时鹤鸣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手中骨头捏碎。
“老师别去!”祁时安的身体像根绷紧的弓弦,“沈樑那个老不死的王八蛋!他根本没去过那个酒楼!京中官员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监察署的人从未向我报告沈樑去过那儿!”
手腕上传来的痛楚清晰无比,祁时安此刻汹涌的恐慌和决绝的阻拦溢于言表。时鹤鸣垂眸看着那只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小皇帝的手,万千心绪化作温柔一眼。
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祁时安紧握的手背上。
“安安是我的安安,可安安也是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时鹤鸣的动作极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一根一根地将祁时安手指掰开。
“眼下这个机会,绝无仅有,安安应该也知道,如果想扳倒沈樑,此刻是最好的时机。他要见我,我过去见他又如何。”
他的指腹温热,动作却坚定。最终,时鹤鸣将祁时安的手从自己手腕上剥离,他理了理衣襟,后退一步,躬身向祁时安行礼。
“陛下。”他迎上那双因惊急而灼亮的眼,“臣知道凶险。可若错过此刻,再想寻其破绽,难如登天。这机会陛下苦等已久,莫要浪费。”
见时鹤鸣摆出一副臣子做派,祁时安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他爱到极致的人,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又无法发作的困兽。
“老师!您明知道我爱您,不能失去您.....您明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可以不要这江山,别说是江山这无用的死物,就算是要我将自己的头颅双手奉上,我都甘之如饴。”
“老师,安安一想到自己的眼睛如果不能时刻看着您,就恨不得把它剜了再塞进嘴里咬碎,咬得嘎吱作响;自己的嘴唇如果不能时刻亲吻您,自己的手如果不能时刻拥抱,抚摸您,就恨不得把它们全砍了,骨头用刀一点点刮干净,肉切碎了喂狗吃进去。”
“我恨不能爱您的自己,更恨没能力,保护不了您的自己......”他说这话时,那双年轻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水光。此刻祁时安不是皇帝,是时鹤鸣的爱人,是疯狂的爱时鹤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