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试探(下)
第二十章试探(下)
那是1984年的晚秋,她只有十六岁的年纪。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是那片烧得红彤彤的天空。它是如此清晰,就连每朵云彩的形状,每片晚霞的纹理,都看得真真切切。举头仰望,竟有一种天地颠倒的错觉。多想化做一只蝴蝶,翩然飞过那漫无际涯的桃红色湖面。那时的她就这么天真地幻想着。慢慢地,沐浴在晚照中的猛虎岭映入眼中。山影渐显,夕阳沿着山岭蜿蜒起伏的曲线,勾勒出一道藏青色的轮廓。向阳的山坡上,重重叠叠的红叶被暮色染得更红,宛若春日里缀满山间的无名小花。秋意很浓了,却不觉萧瑟。那时候,若是有人站在崖边某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便能看见老杉树下少年的背影。他靠着粗壮的树干,席地而坐,不知向何处眺望。看,还有位年方二八的美丽姑娘,正缱绻地依偎在他的肩头。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更准确地说——幽会。猛虎岭北麓接近山顶的缓坡上,有一座鲜有人知的小木屋。它隐匿在密林中,原本是猎人整装休憩之所,后来山上禁猎,木屋便遭到废弃。正因此处无人涉足,他们相约在这里见面,再随心所欲地在林中四处漫步。她收回视线。斑斓的秋色尚未从眼底褪去,与之交叠的则是另一番色彩——海军蓝的薄外套,雪白的衬衫领口,一如少年给她的印象,清新澄净。王弘毅缓缓转过脸,无言地凝望着身旁的姑娘。于是,那已被岁月侵蚀的面容再度清晰起来:脸型瘦削,眉间有颗小巧的痣,眉眼的间距很窄,凸显出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加之刚健有力的下颌,散发着某种超越年龄的魅力。可当他灿然微笑的时候——正如现在那样,两颗小巧的虎牙露出唇间,消瘦的双颊立刻变得圆鼓鼓的,那张本就还未成熟的脸便显得孩子气了。她迎接着他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而微笑以后,他又抿紧嘴巴,一脸认真的模样,偶尔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有些发干的双唇。长久的相视之后,她倒觉得有几分羞涩了。“太阳就要下山啦,该吃点东西啦。”她快活地说着,从布袋里拿出特意为他准备的柿饼。他一连吞下三块,权当是晚…
那是1984年的晚秋,她只有十六岁的年纪。
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是那片烧得红彤彤的天空。它是如此清晰,就连每朵云彩的形状,每片晚霞的纹理,都看得真真切切。举头仰望,竟有一种天地颠倒的错觉。多想化做一只蝴蝶,翩然飞过那漫无际涯的桃红色湖面。那时的她就这么天真地幻想着。
慢慢地,沐浴在晚照中的猛虎岭映入眼中。山影渐显,夕阳沿着山岭蜿蜒起伏的曲线,勾勒出一道藏青色的轮廓。向阳的山坡上,重重叠叠的红叶被暮色染得更红,宛若春日里缀满山间的无名小花。
秋意很浓了,却不觉萧瑟。
那时候,若是有人站在崖边某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便能看见老杉树下少年的背影。他靠着粗壮的树干,席地而坐,不知向何处眺望。看,还有位年方二八的美丽姑娘,正缱绻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更准确地说——幽会。
猛虎岭北麓接近山顶的缓坡上,有一座鲜有人知的小木屋。它隐匿在密林中,原本是猎人整装休憩之所,后来山上禁猎,木屋便遭到废弃。正因此处无人涉足,他们相约在这里见面,再随心所欲地在林中四处漫步。
她收回视线。斑斓的秋色尚未从眼底褪去,与之交叠的则是另一番色彩——海军蓝的薄外套,雪白的衬衫领口,一如少年给她的印象,清新澄净。
王弘毅缓缓转过脸,无言地凝望着身旁的姑娘。于是,那已被岁月侵蚀的面容再度清晰起来:脸型瘦削,眉间有颗小巧的痣,眉眼的间距很窄,凸显出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加之刚健有力的下颌,散发着某种超越年龄的魅力。可当他灿然微笑的时候——正如现在那样,两颗小巧的虎牙露出唇间,消瘦的双颊立刻变得圆鼓鼓的,那张本就还未成熟的脸便显得孩子气了。
她迎接着他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而微笑以后,他又抿紧嘴巴,一脸认真的模样,偶尔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有些发干的双唇。
长久的相视之后,她倒觉得有几分羞涩了。
“太阳就要下山啦,该吃点东西啦。”她快活地说着,从布袋里拿出特意为他准备的柿饼。
他一连吞下三块,权当是晚餐。
她也捧起柿饼,小口吃着,定定地望着不断变幻色彩的晚霞。
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天边最后一抹少女般的红晕褪去,只余下几片深黛色的云。一双归鸟从云下掠过,投入山的另一边。空中那两道悠长轻盈的弧线,便是这薄暮中所能看见的最后景象。
天色完全黑了。这倒是正合她意——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怕被人看见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禁忌的爱恋。
入夜以后,气温降得厉害。晚风清寒,吹拂着万顷木林。四周不闻人语,万籁俱寂。耳畔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秋虫不知在何处啾啾地叫个不停。
她朝他挪了挪身子,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再攥住他的手。手心热乎乎的。
“觉得冷吗?”他开口道。
“一点儿也不。”说着,她掰直他微屈的手指,放在掌心摩挲起来。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出格最亲昵的举动了。
“哎呀,你的手明明好凉。”
他朝她靠过脑袋,少男少女的脸紧贴在一起。她感到痒痒的,耳根红得发烫,顿觉心中有头小鹿乱撞。那是因为他鬓角的短发,正轻柔地亲吻着她的面颊。
一弯蛾眉新月不知何时悄然升起,似一张拉满的银弓,遥挂在西南角的天际。因为周遭有云雾阻挡的缘故,月光显得微弱,只能隐约照出山峰恰似雕琢而成的尖顶。
那个晚上,他漫无边际地说着情话,口中还残留着柿子甘甜的芳香。忽地,他定了定神,一片寂静中,深情吟咏她未曾听闻的诗句:
多想化作一缕风,拂过山坡碧波荡漾的青芜。那精灵一般呦呦歌唱的小鹿,可知我心有猛虎?
“真美啊。这是哪位诗人写的?”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写得很好?”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没骗我吧?”
“真的呀,我从没读过这样美的诗。”她吃吃地笑着。
这让他也难为情地笑了。
“这是我的原创,特意为你写的。不过,暂时只想到这么多,还是断章残句,没有成篇哩。”
她的脸刷地红到脖颈。但他大抵看不见这样的窘态。夜色中,他的脸上并无光影,全然黑黢黢的一片,唯有那双眸子,朦朦胧胧闪烁着星月。想来他眼中的姑娘也该是如此。
他说,自己不光写了诗,还为之谱了曲。她央求他唱出来。
于是,他清清嗓子,放声吟唱。寥寥数句,伴以不加修饰的旋律。未成曲调先有情。
他的声音竟清澈得不可思议。
听着听着,禁不住有落泪的冲动,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觉脑袋空灵灵的,不知为何听见了哗啦啦的声响,似是漂浮于某片河浦之上的舟楫漾动的水波声。该不会是天上的银河吧!此刻,它是那样璀璨,梦幻般地铺陈在夜空中。
他一连唱了两遍,歌声的最后一缕余响终于散入秋夜。擡头一望,那条白色的光河蓦地化作一泓透亮的清泉,倾泻在她的心上。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往后发生的种种,即便时隔三十二年,回想起来依然不堪回首。
他们本该拥有无数个那样的日日夜夜,不曾想到,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十六岁的夜晚。于她而言,天底下最动听的歌喉,已成为遥远的绝响。
泪水倏然而下,为朝生暮死的青春,为不曾拥有的爱情。
赵雪捂住胸口,紧绷神经,强迫自己抑制住眼泪。现在还根本不是哭的时候。
就在昨天,老家的哥哥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位叫李诚谅的警察登门造访。她不由得暗暗吃惊,警方居然这么快就追查到了这一步。
多年前,之所以离开白桦镇,和从前的好友彻底断了联系,正是为了埋葬那段过去。她无法再活在那块伤心地。
白桦镇有太多人知道她的过往,那位叫李诚谅的年轻刑警打听到那些陈年旧事也不足为奇。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所回答的一系列问题,恐怕他们早已调查清楚。
既然如此,邱剑为何还要亲自到这里跑一趟?难道是为了试探,为了测试她的反应?
可以肯定的是,警察还会再来。
她告诫自己,必须麻痹内心,必须将刻骨铭心的往事暂且抛之脑后。这一生会遇到千千万万个人,他必须暂且成为再平常不过的千万分之一。
可自己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