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
他乡
大雪将山里和山外的世界隔绝,熊飞岭的人们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里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一大早,秦远山便带着男人们去深山采野菜,阿菊会算数和写字,秦远山便从盛月荷身边把她借走。阿菊很喜欢熊飞岭,在这里,她再次感受到在盛兴斋那种家的氛围,大家其乐融融,齐心协力,只为着每日平淡的生活。阿菊跟着男人们穿过一个个山头,进入深山之中,熊飞岭的顶峰就在身旁,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
邱小五看着半天没喘气的阿菊,惊讶极了。他瞪大眼睛感叹道:“阿菊婶子现在体力越来越好了啊!”
阿菊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了家常:“小五兄弟可别小瞧我,太平日子的时候,我和我男人在家里打理荷塘,那荷塘宽得看不到边的,没点体力怎么干活儿?”
邱小五听到阿菊已经成亲,便提起了兴趣:“那大哥呢?”
“在重庆,和我闺女一起,帮我们姑娘照顾夫家人,他也是湖南人呢!”阿菊说起家人,脸上闪现出温情,“他湖南郴县的。”
邱小五听到后,兴奋地大喊:“兄弟们,阿菊婶子是咱湖南媳妇儿,咱得好好待人家!”
“好嘞!”
又走了不一会儿,秦远山将男人们分成几个队,分别到深山里不同的地方采摘红薯、葛根、火棘果和冬菌。阿菊跟着最后一队继续走,到深山一片松林内,秦远山停下来。他蹲在地上将那一串金色伞盖的菌子捡起来仔细查看半天,放心放入背篓。
秦远山擡头对大家喊道:“就是这里了,兄弟们,干起来!”
“好嘞!”众人齐喊后便蹲下身子,在雪地里找起冬菌来。
阿菊在盛兴斋长大,手里有活儿是作为伙计的基本态度。她暗暗把那冬菌的样子记下来,便开始蹲下身在地上找起来。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一个金色的冬菌,兴高采烈地举起来给大伙儿展示。
阿坤弟弟接过阿菊手里的冬菌,仔细查看后,笑着提醒道:“阿菊婶子,您这是环柄菇,有毒的。绒柄金钱菌是没有这些环环的,这没环环、上面有绒毛的才是我们的宝贝呢!”
阿菊不解:“就这蘑菇这么值钱?”
秦远山解释道:“这绒柄金钱菌可值钱了,以前咱把这菌子和松木送到长沙,可以够我们过个好年了,只不过现在......”说道这里,秦远山皱眉低下了头。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现在不好走了,路上总有日本探子,我们好多兄弟都在送货的路上被鬼子杀了,后来就不做这个生意了。”
阿菊望着这片山林,满山的珍宝是熊飞岭给村民的馈赠,本来可以让这里勤劳的人们衣食无忧,如今这些天然的珍宝却也只能隐藏在这深山之中,成熟后埋在地里,再次成为土地的养料。除了熊飞岭的人,没人知道它们存在过。
秦远山看阿菊忧郁的样子,忙笑着说:“阿菊姑娘别担心,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做生意了。”
“你觉得我们能把鬼子赶出去?”阿菊疑惑。
“阿正领导说的:最后的胜利是中国的。”
“我们会胜利吗?”
“会,阿正说,道路会非常艰难,但只要大家团结一致,我们一定会胜利。”秦远山说这话时,眼里充满希望的光芒。
秦远山周围的老爷们儿听到秦远山的话,也斩钉截铁地回答:“对!”
阿菊对这些道理似懂非懂,但这些话给了阿菊希望。她笑着对大家说:“等胜利后,我请各位兄弟们来湖北,请大家吃鱼掺圆子、糊汤粉、通城的三鲜豆皮、江边蔡师傅家的麻酱面,请你们去盛兴斋吃茶点。”
男人们回来时,新娘子刚刚装扮完毕。在澜竹寨的院子里,众人把背篓里的红薯、葛根、火棘果和冬菌倒出来摆在雪地上,秦远山从里屋取出一个小本子交给阿菊,本子上记载的都是熊飞岭的户头和每户的人口。阿菊将作物的数量和种类记载在本子上。
秦远上确认好数量后对着院子里的男人们说:“老少爷们儿们,收来的东西我们还是按人头来分,家里的妇女和幼童,按照两个人头来算,没问题吧?”
“没问题!”众人齐答。
厨房里忙着做喜饼的盛月荷听到秦远山的话感到好奇,她对一旁的澜夫人说道:“这分配法子倒是有些新奇?”
“阿正提的法子:咱熊飞岭是集体劳作、集体买卖,不论是种的粮食还是织的布、烙的饼,都是按每户的人口进行分配。这样的话,即使有的人家缺少男丁或者没有土地,他们也可以在这熊飞岭安稳存活。”
听完澜夫人的话,盛月荷不禁想起小时候教书先生讲的那篇文章,感叹道:“这就是真正的桃花源啊!”
“各位叔伯,你们东西分完了没有?吉时要到了,新娘子准备要出门啦!”秦敏从里屋出来,欢快地跑到院子中间催促起来。
众人听到秦敏的话,忙把东西放好,开始准备迎亲。吉时到,门口一壮硕的小伙子身穿补丁夹袄、胸戴大红花,在一群年轻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院门口,任谁看都知道:他就是新郎阿坤。
邱小五拦在门口,兴奋地对新郎喊道:“阿坤,你要娶小芽,你得过我们这一关啊!”
“对!”年轻人声音洪亮,把竹子上的雪都给震了下来。
“你们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啊?”阿坤佯装生气。
阿坤弟弟兴奋地喊着:“我们今天和你没关系,我们今天都是小芽姐的娘家人!”
澜夫人对月荷解释道:“小芽是阿坤捡回来的,那时候才五六岁。当时闹饥荒,她家里人要把她卖了换粮食,这可怜孩子顺着水流逃到了我们熊飞岭,是阿坤把她救回来的。”
盛月荷听完澜夫人的话,才知道新娘子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她想起早上房间里见到的小芽:她的红布衣裳是各家凑的布拼成的喜服,她身上没有珍贵的首饰,可她的喜悦是由衷的,她的幸福是写在脸上的,那种幸福的笑容和熊飞岭上大部分人一样。
盛月荷不禁想:这难道就是白三民一心所求的美好社会?
邱小五和阿坤弟弟把门堵得死死的,阿坤递了好几个喜包,邱小五才开门,众人打开喜包,数着里面的红枣、花生、白米。
阿菊好奇地问道:“这喜包里面装的不是钱啊?”
秦敏搬着百子鞭对阿菊解释:“喜包里的这些东西,可是拿钱都难买到的呢!”
说完秦敏便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鞭的引子,可这鞭是去年买的,放在仓库里走了潮,怎么点都点不燃。秦敏见状也不恼,她拉着年轻人们从厨房里拿出锅碗瓢盆便敲了起来,那声音和鞭炮声别无两样,衬得院子里喜气洋洋的。婚礼流程简单但十分热闹,在这寒冬冷雪里,熊飞岭的人都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下午,熊飞岭的村民们就着婚礼吃了一餐年前的团圆饭,大伙儿把酒言欢,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天色暗了下来。吃完饭还不尽兴,大家又开始在这冬雪中找到新的乐趣。邱小五从厨房里搬出柴火,其他人立马会意:秦远山找了几个人去库房把在九桥镇买的乳猪搬了出来,秦敏去酒窖里搬出几坛好酒,围着火把的聚会就这样开始了。大家吃着肉、喝着酒,围着火把跳着舞、唱着歌,盛月荷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也喝了一口酒,被邱婆婆和秦敏拉起来,围着火把快乐地跳起舞来。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紧绷的脸也变成了肆意地笑容。那是阿菊从未见过的样子,但她为此时的姑娘感到开心。
火焰在夜空中升得老高,大家都兴奋不已。
突然,拉着月荷跳舞的秦敏朝院外跑去,大家见状猛然停下歌声和舞步,警觉地盯着院外。整个院子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火把里的木材在滋滋作响。秦敏用鸟鸣回应山底,山底的鸟鸣声传来三次,秦敏飞速跑回院子,大喊道:“鬼子飞机!”
听到秦敏的话,盛月荷瞬间清醒,她看到院子里人们警觉的眼神变成惊恐的样子。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初来乍到的两人感到惊讶。惊恐的人们并没有手足无措,他们有一种无声的默契:阿坤和年轻小伙子们迅速拿起铲子把雪盖在火堆上;小芽带着女人们一间间屋子吹灭油灯;邱小五带着另一群小伙子穿过小道来到崖壁,查看山中各家的灶火有没有烟......
一切确认完毕,众人兵分多路躲到了深山老林里,盛月荷和阿菊虽不明白,但也跟着秦敏躲了起来。不一会儿,飞机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经过时就从那树梢上方擦过。树林里的人屏住呼吸,警觉地盯着头顶那巨型铁鸟。整个熊飞岭一片寂静,仿佛一片荒山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