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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飞岭

熊飞岭

湖北到湖南走水路,沿长江往上,若是轮船,不出几日便可到达。

邱二嫂滑着舢板,从通顺河绕进冲河,渐渐又绕到一些阿菊叫不上名的长江支流,走走停停十几日,才又绕回长江,顺着长江主道往洞庭湖去。一路上阿菊从未下过船,他们在宝庆帮管辖的小码头过夜。邱二嫂去镇上买药买饭,阿菊在船上照顾盛月荷,休整好,再乘着舢板赶路。月荷中间睁过几次眼,但人却不清醒,总是发烧说着胡话,邱二嫂连喂了几付苗家秘药才稳住病情。路上偶尔也遇到侦查河段的日本士兵,阿菊紧张地睡不着,邱二嫂却一点也不慌,她总能及时找到隐秘的芦苇荡,将那舢板藏得没有一丝影子。这本事让阿菊感到惊奇,不禁感叹这宝庆帮在水上的实力。

又过几日,河道越来越狭窄,两岸的平原也渐渐变成丘陵山脉。因是残秋,山上的树叶都褪成肃杀的金黄,给人的心情也徒增悲凉之感。阿菊看着陌生的环境,越来越远的家乡,以及迟迟未醒的月荷,心情很是低落。邱二嫂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她看出阿菊心里的苦楚,总是拉着沉默的阿菊拉家常,慢慢打开了阿菊封闭的心。阿菊在睡不着的夜晚和邱二嫂讲着江城里那些心惊的时刻,而从邱二嫂的嘴里,阿菊也听到了许多宝庆帮在水上和日本人斗争的悲壮故事。

故事快讲完时,他们也快到目的地了。某日清晨,阿菊醒来站在船头,看到两岸平缓的丘陵已经变成垂直而立的崖壁,原来本就狭窄的河道变得越来越窄,仅容一船通过。阿菊擡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在头顶划出一道细线,向前方延伸而去。

邱二嫂望着前方的天际线,笑着松了口气:“就是这儿了。”说完,她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吹出很长一段口哨。

又过了一会儿,从前方河道一条摇橹船缓缓靠近,船上一位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朝这边招手。

“寨主!”邱二嫂也兴奋地打招呼,便对阿菊介绍那人:“这是我们澜竹寨的寨主,澜芸,秦帮主的夫人。你们去澜竹寨就没事了,那里山高路陡,鬼子根本绕不进去,就算绕进去了,保证三天三夜都出不来。”说着,邱二嫂忙加力撑着长篙,将舢板往摇橹船靠。

“谁?干什么?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突然的日语让两条船上的人定在原处,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阿菊蹲坐在船头,身子不动,手已经开始摸索脚边那把德制勃朗宁了。

“嗖!”

“唰!”

阿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边飞过,转过身子向后看,看到的只有一片随风飘动的芦苇,没有任何人影,仿佛刚刚那句日语是幻听一般。

“敏丫头又偷偷跟着了!”邱二嫂回过神来,对着对面崖壁上方说着话。

阿菊扭回身子,看到对面崖壁上站着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身穿红色粗布衣服,头发齐齐整整的编在脑后。那女孩腰带处挂着一个荷包,那荷包绣得很是精细。她年纪轻轻,但眼神却特别锐利,轻微仰着头,看起来傲气十足。那姑娘三两下便从那崖壁上跳下来,又借着河道里的石头跳上舢板,好奇地打量着躺在船上的女子。突然,她开心地笑起来,大喊着说:“我喜欢她!”

邱二嫂忙上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后脑勺:“没大没小!”

小姑娘故作委屈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又看到一旁坐着的阿菊,笑着招手:“秦敏,秦近山是我爹。”

说话间,摇橹船已经靠近,邱二嫂一边招呼着人把盛月荷擡上船,一面揶揄着提醒秦敏:“你的宝贝飞镖就留在鬼子头上不要啦?”

秦敏一拍脑袋,大喊一声“我的镖”,便跳过一块又一块石头,飞进那芦苇荡里,不见身影。

盛月荷被送上摇橹船后,澜夫人伸手捏住月荷的手腕,细细感受脉搏。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把船内的木窗关好,对站在船头的邱二嫂说:“脉象平稳,不出一周应该能醒。邱二嫂,你的医术又高了许多啊!”

邱二嫂安慰阿菊道:“澜夫人说一周,那就定是一周了。我的医术还是她教的呢!”

阿菊听后,忙跪下磕了好几个头,连说着“谢谢”。澜夫人跪下来扶起阿菊,轻轻擦干她的眼泪,笑着说:“快快请起,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行!交给澜夫人,我就放心了。盛老板是江城的大善人,可不能死。”邱二嫂抹着眼泪说完话,与阿菊拥抱后,便告辞回到舢板,打道回府。阿菊知道:她要回去继续打鬼子。

秦敏从死去的两名日本卫兵头上抽出飞镖,在水里把血洗尽,便小心翼翼地收到自己荷包里。她与舢板上的邱二嫂道别,便登上船。摇橹船顺着崖壁南行,穿过数不清的山涧小溪、深谷暗道。每过一处转弯,秦敏便对着那毫无人烟的崖壁模仿着不同的鸟鸣声。不一会儿,那荒凉的崖壁山林中便传出同样的鸟鸣声。一般人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鸟鸣,但阿菊看出来了,这不同的鸟鸣便是信号,告诉躲在崖壁深处的人:来者是自己人。

船行五日,河道渐宽。前方岸边山脚处排列着一排排黑瓦白墙的房子,这些房子建筑十分有特色,一半就那么建在河道上方,由几个从河底而立的木头桩子支撑。房子窗户外晾晒的一件件衣服,河边捶打衣服的声音都在提醒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此处为一小镇。

摇橹船上的船夫渐渐靠近小镇码头,将铁锚从船头的木桩上取下,一圈一圈解开缆绳,举起膀子将缆绳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弧线,弧线最前端的铁锚顺着重力掉到码头的木板上。木板上一粗布衣服的人立马捡起铁锚,将船拉近,把多余的缆绳一圈圈绑在码头上的石墩上。

船夫拉了拉缆绳,大声一喊:“停岸咯!”

秦敏听到声音,忙看向自己的母亲。澜夫人微微点头后,她便从椅子上弹起,背上背篓,拉着阿菊就往岸上跑。

阿菊回头看着躺在床褥中的月荷,一脸犹豫:“我们家姑娘......”

秦敏拉着阿菊继续往前,不让她有一丝犹豫:“你放心交给我娘吧,她现在要给月荷婶婶换药了。你就陪我去九桥镇买些衣服还有生活用品,要不然你们去寨子穿什么?用什么?上了山可不是那么好下山的。”

阿菊想着都是给自家姑娘和自己购置东西,也不好推脱,便任由秦敏拉着自己上了岸。

码头上粗布衣服那人看到秦敏,笑着打招呼:“敏丫头,今天怎么不是和那个俏少爷来啦?”

秦敏和那人似乎也很熟,她笑着回应道:“我帮他把家里人接过来!”

“‘他’......‘他’是谁?”阿菊疑惑地问。

秦敏也疑惑地看着阿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脑袋,说:“忘了说了,你们家那个‘闷葫芦’也在寨子呢!”

“闷葫芦?”

“薛沛霖呀,我们出来时还不知道要接谁,在路上才知道是她的婶婶和你,早知如此还可以让他一起来呢!”秦敏一边说着,一边给码头边卖糖人的小贩递钱。

“小少爷在这里?”阿菊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喜。

“他真的是个少爷吧!我猜对了!”秦敏兴奋地摇着手里的糖人,“怪不得‘闷葫芦’连礁子都不会用呢!”

从码头一步步向上,那几百阶平缓向上的台阶便是九桥镇的正街了。台阶平缓处两边开着各式门铺,门铺外散着许多摊户,他们大声吆喝着,让整个街道充满热闹的烟火气息。阿菊跟在秦敏后面,帮忙提着各种褥子和布匹。秦敏步伐轻快,一双粗布鞋在青石板路上踩来踩去,她对这条路十分熟悉,总是能立马找到相应的店铺,和店里的老板们熟络地打着招呼。走到一家店门口,她看到里面摆着的肥皂、牙膏等日用品,犹豫地问道:“月荷婶婶平时用牙膏吗?可是......这东西好贵呀!......阿菊婶?”

她回头,看到阿菊一脸惊吓地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秦敏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上前抱住阿菊,想到刚刚鞭炮响起的声音,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安慰着阿菊:“刚刚那是冲天筒,肯定是哪家有喜事呢。你别害怕,阿菊婶婶。这里只有飞机偶尔会飞过来,但都会有防空警报的。我们已经到湖南九桥镇了,不在江城了,鬼子打不到这里来的!”

听到“江城”两个字,阿菊恍然大悟:她们逃离江城了,也再也回不去那个远方的家乡了。想到这里,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那悲伤掺杂着莫名的绝望和不甘,究竟为何,她也说不上来。

秦敏看到哭得更厉害的阿菊,敲着自己的脑袋叹气:“我又说错话了吗?我真不会说话!”

黄昏时分,盛月荷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木板拼成的顶。她挣扎着让自己擡头,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摇橹船里,船外夕阳照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她身穿一件红衣,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惊慌间盛月荷赶紧摸自己的袖口,可自己身上的和服早已换成一件对襟衫。

那少女跪在她身边,好奇地靠近脑袋,说:“沛霖的婶婶,你醒了?”

月荷望着那双好奇的眼睛,不知该做何回答。只见女孩眼睛里的好奇转为惊喜,她试探地挥挥手,说:“我叫秦敏,秦近山是我爹。”

盛月荷听到“秦近山”的名字,又撇了一眼窗外的崖壁,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她轻声应答:“敏敏姑娘,你好。”

秦敏听到这昏睡二十多天的人终于开口说话,兴奋地起身朝前方大喊:“醒了!醒了!你们快过来呀!月荷婶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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