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呼子安
黄鹤呼子安
盛月荷感觉腹部被石子撞了一下,她身体顺着惯性后仰,手不自觉地按着被石子撞击处,眼神闪烁、难以置信。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个洞,血不断从洞里涌出,但她觉得没那么痛,至少没有蜡油滴上手背时那么痛。突然,“哇”地一声,一口血从她体内上涌,失控地飞出口腔,喷溅在她的衣衫上,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这时,她才感觉到身体上有两个洞,如火烧般。她心跳加速,大口喘着气,可这气根本送不到鼻腔。她眼神涣散,恍惚中只看到前方不断倒下的深黄色身影。她倒下时,感觉仿佛有人朝自己扑来,可突然眼前一片黑,她无力支撑,只能任身体随着重力歪倒在地。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俞子安的声音:
“阿顺!”
阿顺收到指令,带着俞家家丁冲上前去:“兄弟们,憋了这么久,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俞家一行二十多人听到阿顺的话,掏出腰间的枪,将以井村为首的一队日军拦在大厅到月台的门口。
俞子安俯下身,在家丁的掩护下,冲到盛月荷跟前,看着阿菊死死摁住她的伤口,双手颤抖。他反复提醒自己冷静,深呼吸一口气后,他将月荷的身子稍微侧起,看到背后那流血的伤口后,稍微松了口气。
“是贯穿伤,子弹没在体内。”俞子安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下。他迅速将她和服上的腰带解开,又让阿菊把和服的外裳脱下,阿菊有些犹豫。
“你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他拉住阿菊的胳膊,瞪着眼睛看着她。
又一枪飞到他们旁边的地上,又迅速弹起到墙上,将距离只有10公分的墙柱旋了个洞。阿菊见状,慌忙脱下月荷的外裳,混乱间那把德制勃朗宁从里面掉了出来。一日本士兵突破家丁的阻拦线,向他们扑来。危急关头,俞子安捡起枪上膛,瞄准那个距离只有三米的日本士兵,一枪爆头。
阿菊被那喷射而出的血浆吓得坐到了地上,她双手颤抖,眼睛却不自觉地盯着那一团浆糊的头。,模糊中,她的手里已经握着那把德制勃朗宁。
“看清楚了吗?像我刚刚那样做,快点!”
阿菊看着手里的那把枪,回想着俞子安刚刚说的话,她深呼吸几口气,双手举起枪,重复俞子安的动作,将子弹上膛,拦在俞子安和盛月荷前面。此时,她已经不再颤抖,因为她有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加了阿菊这层防护,俞子安便可放心给地上的人止血。他迅速用和服上的腰带紧紧缠住伤口。此时已是深秋,一阵寒风从远处吹来,他看着月荷单薄的长襦袢,赶紧将自己的风衣脱下盖在她身上。阿顺带着的家丁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不断回头确认这边的情况,后面的日本兵越来越多,密集的枪声逼得家丁们步步后退。
俞子安知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逃跑了。他环顾整个月台,看到前方的铁路蜿蜒向前,他不知道井村是否有在前方设伏,但此刻他只能赌一把了。
“走!”
他抱起昏迷的月荷往铁道上冲,可前方高高的月台拦住他的去路。他迅速放下月荷,想也没想就跳下了有他一人高的月台。阿菊将人放在俞子安背上,他用手固定住背上的人,迅速向铁道的尽头跑去。阿菊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月台,一闭眼跳了下去,顾不上疼,忙起身拿起枪,紧跟俞子安身后。其他家丁见状,也忙跳下铁道。
井村眼看人要逃走,后悔刚刚太着急,忘了部署。他疯狂对着手下大喊:“绕出去,在外面拦住他们。”
俞子安记得大智门火车站刚建成时,薛伯伯带他们来玩过。他记得这个方向的尽头,就是铁路的终点,终点处是一片一直连到江边的田野和村落,只要跑到那里,就有机会摆脱井村了。
“俞公子,呼吸越来越弱了,怎么办?”阿菊边跑边测着盛月荷的鼻息。
俞子安汗如雨下,身上的衬衣不一会儿就被浸湿,他额头的汗水止不住地掉到眼睛里,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他大口喘着气,步子却丝毫不敢慢下来:“盛月荷,你别睡啊!你死了,景桓不认我这兄弟了怎么办?”
他想说你死了,我会痛不欲生,但这话他只能永远存封于自己的心里。
后面枪声不断,俞子安的步子不听使唤地变慢,面前那截支撑铁丝网的木桩给他燃起希望。他用尽全力奔向那快木桩,右转跑向那望不见尽头的田野里,任由自己被泛黄的稻谷所覆盖。一个不注意,脚底凹凸不平的田埂将他绊倒在地。听到枪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俞子安才敢躺下来大口呼吸。阿顺赶来时,俞子安才恢复过来,阿菊把自家姑娘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让她可以躺得舒服一点。
“少爷,接下来怎么办?”阿顺问道。
俞子安坐起来,指着远处的一片随风浮动的芦苇荡,说:“前面还有两公里,你带他们过去,记得告诉他们,盛老板受的是贯穿伤,枪是三八式。”
阿顺点头,起身将盛月荷背在背上,回头对阿菊说:“阿菊姑娘我们走吧!”
阿菊起身,却发现俞子安并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拉住俞子安的胳膊:“俞公子呢?不跟我们走吗?我家姑娘要是醒着,绝不会让俞公子一个人留在这儿的!”
俞子安轻拍阿菊伸出的胳膊,说:“阿菊姑娘放心照顾盛老板,还有人等着我救呢!”
阿顺也安抚道:“阿菊姑娘先走,我把你们送上船就去宝庆帮喊人,少爷在这等着我。”
阿菊听后,便放心跟着阿顺穿过大片田野,窜进外滩旁的村子里,他们躲过宪兵队的搜查,飞速向那片芦苇荡跑去。靠近芦苇荡外围,阿顺回头对阿菊说:“麻烦阿菊姑娘帮我丢块石头,尽量往深处丢。”
阿菊虽不懂原由,但也按照指令捡起一块圆润的石头,扬起一甩,那石头“咚”地一声掉进芦苇荡深处。过了一会儿,安静的芦苇荡中有东西缓缓浮动,向他们这边靠来。阿菊吓得赶紧拦在阿顺和背上的盛月荷身前,细细瞧去,才发现那是一艘小船的船尖。随着小船靠近,芦苇荡也自然而然地让出道路,让那小船露出原貌。原来这是江城船家常用的舢板,舢板上站着一身穿粗布衣的年轻男子,阿菊吓得忙捏紧手里那把枪。
阿顺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招手让船夫下船,两人合力将盛月荷擡上舢板。阿顺解释道:“阿菊姑娘,这位是宝庆帮邱大哥,你们放心跟他去。”
阿菊听到“宝庆帮”三个字才放下心来,她收起枪和来人打招呼。
阿顺把俞子安吩咐的内容字字不差地讲给船夫邱小二,接着又请求道:“邱大哥,我可能得麻烦您带我去找秦帮主,我怕我们公子有难。”
邱小二听后点头,把大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芦苇荡中又变出一条舢板。邱小二指着那舢板上的人说:“你跟他走,我把盛老板送到熊飞岭。”
阿菊跟着邱小二在长江边的芦苇荡穿梭,好几次日军军舰从他们旁边经过,阿菊可以清晰地看见军舰上日本士兵的脸,他们说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这让她十分紧张。可邱小二似乎已经习惯,他熟练地操作竹竿,将舢板滑进芦苇荡深处。长江中生长出的茂密芦苇荡冥冥中也保护着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它们极力向上,将想要求生的人紧紧环抱。
船出江城三县,邱小二右转绕进一条支流,那里芦苇更深。他将舢板停在一芦苇荡里,口哨一响,不一会儿又划进一条小舢板。舢板上一个中年妇女背上背着篾编篓,待她的舢板离等待的舢板只有半米远时,那人一步跳到邱小二的舢板上,邱小二也顺势跳到对面舢板上,和那妇女换了条船。
邱小二给阿菊解释道:“阿菊姑娘,这是我媳妇儿,她是个苗医,通顺河这段就由她护送你们。你放心,我媳妇儿医术高明,盛老板的枪伤交给她没问题。”
“我们去哪里?”阿菊赶紧问道。
邱小二憨厚地笑了笑说:“回湖南,咱熊飞岭的寨子。”
......
江城内,俞子安看到阿顺带着人越走越远,露出了放心的笑脸。他没有等待阿顺回来,转身朝中山路上走去。原通济门地基上,停着那辆熟悉的别克车。俞子安走近,神情自若地擡脚上车。
“叔,咱回家。”
司机听到指令后,沿中山路开,俞子安沿着道路仔细端详着沿路的门店,那都是爷爷打拼下来的江山,是他日夜苦心经营的成果,他隐约觉得自己再看到它们的机会不多了。车从中山路转,进入歆生路,又绕了几个弯,来到熟悉的俞家大宅。在院墙边,俞子安命令司机停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司机:
“叔,这钱是我的心意,您今日就退休了,以后带着家里人好好过日子吧。”
话说完,俞子安打开车门,下车径直朝自家门口走去,任那司机在后哭求,他也不再回头。一阵阴风吹过他透湿的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经过大开的院门,径直走向那幢二层楼的中式建筑门口。俞子安微笑着向门口站岗的日本士兵点头致意,双手一推,没有一丝犹疑地走进那幢屋子。
“井村少尉既然要找我,抓我夫人又有何用?”俞子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她梗着脖子,脸上竟没有一丝泪。
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位贵公子,井村得意地调侃道:“你再跑啊!”
俞子安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着说:“搞得脏兮兮的,不想跑了。”
井村听到话后,歪头又看了一眼门口:“盛月荷呢?”
“我知道她在哪儿,要我告诉你?”俞子安嘴角上扬,安然自得地盯着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