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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渡线

交叉渡线

在上杉老板请来的东洋医生的悉心照料下,盛月荷渐渐能够下床。她身上的淤青渐渐褪去,淤青下的皮肤又渐渐透出透亮的白,那日的罪证在身体极大的恢复力下被覆盖遮掩,但她右手手背上那片片乌红色的疤块和永远丢失的手指,成为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罪证。

趁着阿菊不在,盛月荷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到厨房里,她靠在厨房里的长木板桌旁的墙壁上,伸手去打开面团上覆盖的布。“时间到了。”她小声嘀咕着,用力把远处盛着面粉的碗勾到身前,用手撒了点粉到醒好的面团上,开始揉起来。在床上躺着的那么多日,她脑海里总是不断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那个倒下的日本士兵、手岛连中的狗、白川吉野的刺刀......那些都让她感到惊慌恐惧,厨房里面团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让她有了片刻的安宁。

她用力揉着面团,可右边最底部的面团总是不听使唤地从她的无名指处溜出去,让它无法成形。看到那不听使唤的面团,月荷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一直滴到铺满面粉的木桌上。盛月荷看着这眼泪猛然回过神来,她用干净的毛巾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掉,深呼吸一口气,将右手无名指紧贴着桌面,终于,刚刚还叛逆的面团在她的手下又开始听话的变成圆团。

阿菊将买来的红豆擡进屋,看到月荷回头的笑,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残秋的一阵风吹过,从厨房的门缝中透进来,月荷不禁打了个寒颤。阿菊忙从卧室箱子里取出一件披风,把它披在月荷肩上,不忘念叨几句:“那个东洋大夫说了,姑娘就算康复了,也得注意不能受寒。”

“现在才秋天,哪有那么冷?”盛月荷大病初愈,说话后总要喘口气才能缓过来。

“秋风也吹不得。”阿菊掰着月荷的身子正对自己,把那披风带子系好才肯让自家姑娘继续干活儿。

月荷拗不过阿菊,只好等待她把披风给自己披上后,才敢开口问:“事儿办得怎么样?”

“外汇给帮忙转了,查尔斯夫人不好过来看你,便让我转达问好。”阿菊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把生芝麻倒进木碗里,仔细挑着里面的杂质。“糖厂运转正常,交通部批了我们的申请,这一批糖就可以通过铁路运往黄枚县了。”

想到这里,阿菊疑惑不解:“黄枚县不是前线吗?我们的糖要送给前线的日本兵?”

月荷的眼睛弯成两轮弯月:“阿菊,我们的糖确实要送到前线,但绝对不会给日本人。”

“姑娘,”阿菊看着自家姑娘这虚弱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菊不懂那些大事,但姑娘得惜着自己的命。你别害怕,就算姑爷不要你,我也绝对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盛月荷来不及洗干净手上的粘在手上面粉,用胳膊将阿菊揽进怀里:“傻阿菊,我相信景桓。”

“姑娘都这样了,他薛景桓依然是不知所踪,就100师登的报算是让我知道这人还活着,可他活着,一点都不担心你吗?”

“阿菊,他有他需要做的事,我也有我需要做的事,若是分散着心,事怎么办得成呢?”月荷虽然劝解着阿菊,但最想见到的人不在,心里总是缺了些什么。她不断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依靠,自己也得走下去。

一直担心着月荷的俞子安终于在商会例行会议上见到了盛月荷。气温还不算低,她已经把披风披上身,呢绒帽子戴上头。阿菊扶着月荷朝会议室走来,俞子安对上她的眼睛,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坚韧。俞子安眼珠向下,看到她伏在身前的双手,其中一只手上的惨景如一把刀,狠狠地剜入俞子安的心,他瞪大眼睛,努力让眼眶的泪水不要流出来。看到月荷缓缓走近,俞子安背过身子,低头靠着窗边猛吸了几口雪茄,再擡头时,他又变成江城那优雅贵气的公子哥。

会上,藤原会长宣布几项常规议程后,终于提到了铁路商用的安排,他邀请一旁交通部石主任发言。石主任点头,站起来开始公布日程安排:“石某知道各位理事都在期待铁路商用这一天,之前军事管控较为严格,铁路优先军用,相信各位是能够理解的。如今江城特别市政府建成半年之久,日方欣然将铁路商用权交给特别市政府来安排,这体现了日方对我们的友好与信任,以及对构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决心和伟大的格局......”

盛月荷闭着眼睛听完石主任说的一大串废话,等着他的具体安排。

“......所以我们第一次商用,时间安排在十月初五至初十这五日。俞老板玻璃厂的硝酸钾急着用,按安排应该是初五下午到江口县,对吧?”

俞子安起身弯腰拱手:“感谢藤原会长给予机会,感谢石主任的贴心安排,也感谢各位理事给我俞某人面子。如今从黄枚县到江口县的这段铁路若能商用,那按照我的计划,确实初五下午便可到达。”

“行,那盛老板的糖安排在初六早上,您意下如何?”

盛月荷吃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她看起来虚弱,但言语中却是半分不让:“我态度明确,这糖是运到前线的,说大了那是军用物资,必须在第一天就运出去!”

石主任听这话,心中瞬觉不妙。他有种预感:这两人又得吵起来。

石主任从北平来上任时,也是打听过江城的人情关系的。他听说薛俞两家是世交,本是很安心的。可怎么从他上任以来,这俞老板和盛老板就是吵个不停呢?

“那俞老板,您看呢?”石主任无奈地看向一旁那公子哥,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瞬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您看呢,石主任?”

石主任无奈看向盛月荷,他作为一主任,在商户中总是说得上话的,可面对商会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他只能小心翼翼,一方也不能得罪。

“不是我刻意为难,只是这糖如此重要,少一天,前线的将士便得多等一天了。”

眼看石主任要僵在那里,盛月荷笑着说:“这样,初五早上不是铁路公司试运吗?我愿意拿我的糖来做尝试。”

“可试运是要将沿线检查一番,若你的货出了状况,那我们交通部可担不了这个责。”

“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盛月荷回答的很干脆。

他们这话倒让藤原会长担心起来:“可这糖和硝酸钾放在一天运,怕是不妥吧?”

一旁秘书小声提醒道:“这糖前线上个月就在催了。”

藤原会长看向俞子安,还没说话,俞子安就先开口了:“这批硝酸钾是我出面去湖南衡阳谈好的生意,如果只是我玻璃厂需要,那我可以晚一点。但不瞒会长......”

俞子安走到藤原身边,低下身子小声耳语道:“这硝酸钾还有白川大将的一部分,他那边还烦请您帮忙说说?”

攻下江城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藤原不是不知,他也理解他们现在就靠着江城这“东方芝加哥”恢复运转,以便就近获得战略物资,现在日军各方有多么着急,他也是理解的。他无奈摇头,转身嘱咐秘书:“去和铁路株会的老板说,务必将初五两列火车的时间排得越开越好。”

盛月荷和俞子安暗自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藤原是同意了,只要他们的货物在同一天,那么剩下的就好办了。

会后,俞子安片刻不得休,忙带着日语翻译赶往江城铁路株式会社,找到那位日本调度经理。调度经理是在江城沦陷后,从日本调过来的,自然不认识俞子安。见到来人,他没好气地摆摆手,连话都不想跟这个下等民说。

对于调度经理的态度,俞子安也只是体面地笑着,让翻译再去和他说说。翻译好不容易让经理停下步子,俞子安缓缓上前,举止优雅,态度礼貌:“行个方便,我只需要qw4号在江城段的运行表,以便于我们随行安排。如遇突发状况,也好及时处理。”

说罢,俞子安给身后的阿顺使了个眼色。阿顺收到指令,端着一铁皮箱走上前来,轻启锁扣,箱子里的金光迫不及待地从那缝隙中逃了出来,闪到那经历的眼里。经理看到那金光的瞬间眼睛瞪得老大,阿顺看到经理的眼神,得意地“啪”一声,扣上了箱子。

翻译将俞子安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经理,接着自己又补充了几句:“这是俞子安俞老板,为白川大将服务的。好些别人走不通的路子,都是他走通的。经理得好好想想,以前这铁皮箱子可轮不到你们铁路株会啊!”

经理是听过俞子安的名号的,以往听说水运株会的职员们总是赚得多,而铁路一直被军队占着,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可捞不着儿一点。既然水运上没出过纰漏,那说明这俞老板确实是为日本人做事的,想必铁路上也不会有问题。想到这里,经理点头,带着他们走进调度室。

进入调度室,俞子安惊讶地发现:一整面墙上贴着整个江城的铁路路线图。他感到五味杂陈,这条由薛家老太爷带着比利时人为江城百姓建造的铁路,如今却是成为日本人的专属。

经理从桌边挂着的夹板里翻了翻,嘴里不自觉地念着:“rp2、mq6......”

俞子安赶紧扫描着这张铁路路线图:鄂州、大冶......黄枚!黄枚县中那最为复杂的交叉渡线如地上凌乱的发丝一般,七弯八绕,前往江西、湖南的列车都得在此分道。俞子安瞄着右下角的比例尺:1:100000。他缓缓靠近那张地图,仔细盯着那交叉渡线,终于看到了它所在的位置:堤港镇到孔隆镇之间。

他想知道地图上的距离为多少,可他也明白:即使走得再近,没有尺去衡量,也是无用的。

“qw4!”

调度经理一声喊,俞子安眼神迅速从地图上撤回。

阿顺从小跟着俞子安,自然知道他的意图。他趁着大家讲话的瞬间,对着窗外大喊一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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