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茫然
心茫然
金城银行员工宿舍302卧室里,薛沛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顶上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的是一朵倒吊的莲花,它开得很含蓄,每一朵花瓣形状亮度均匀,没有一片拔尖,没有一片落后。那莲花灯一闪一闪,如同薛沛霖的心,一跳一跳地。他望向四方,除了那莲花灯赏赐的一点光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时不时探照灯的光打到窗子里,又逃走,就这样循环往复。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叶孤帆,被困于茫茫大海,找不到航向。
他在日军进城第一天就被白川吉野的人找到,手岛连中称呼母亲为小姐,并告诉他母亲是他的救命恩人。在那之后,他又莫名其妙生了一场重病,在床上躺了一月之久。生病这段时间,都是井村予几名卫兵轮流照顾他,再就是手岛每日来看望他,白川吉野时不时也会来,但母亲却从未来看过他,这让他很失落。
醒来后,白川安排他参加一些军事区内的聚会,其余时间他都和金城银行里的陆军待在一起,手岛说成年人就该远离父母,开启自己的一番事业,沛霖觉得有理,但他的事业为何呢?他要打鬼子,可醒来后的江城让他感到陌生,当初高喊抗日的人如今却变成日本人的盟友,原来与家里有生意往来的一些人和日本人相谈甚欢。屠杀、辱虐都不存在于这一片军事区,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到了另一个时空?
井村在沛霖康复后,总拉着他一起玩耍,他本来很讨厌井村,这个会说中文和英文的人细心照料他,让他感受到关爱,自己也慢慢接纳了这个日本人。沛霖每天借着玩耍寻找欣然的影子,可找遍了整个军事区都没看到她。现在,他开始想看看军事区外面的世界,也许欣然在界外。但手岛告诉他,自己的病有传染性,军事区里的人打了疫苗,可以抵抗得住,但军事区外的人没有,所以他出去会害了别人。
他的思绪又回到白天的饭局上。俞叔带着张学理和舅舅同桌畅饮。张学理刚从急救病房刚捡回一条命,按理说应该好生休养一番。可那人即使伤到如此地步,拄着拐杖也要来吃这顿饭。饭桌上一派和谐,众人举杯高呼“大东亚共荣圈万岁”。舅舅在饭桌上说:“我们不是为了侵略,是为了解放、为了拯救。你们的民主自由只有在我们天皇的光辉下,才能熠熠生辉。特别政府就是天皇给予这片土地最大的恩赐和光芒!”
“干杯!”
薛沛霖听不懂那些话语的意思,也搞不懂那些人的行为动机。俞叔为抗日捐过款,可为何也坐在这饭桌上高呼万岁?张学理的父亲被尊称为“江城之父”,他的父亲为江城百姓付出那么多,他应该也是为江城百姓着想的吧,所以他才能成为特别政府的市长?可市长为什么对舅舅点头哈腰、满是谄媚的语气?最让他困惑的是俞叔说的那句话。他趁着饭桌上大家相互敬酒寒暄的机会跑到俞子安身边,问他是不是因为打了疫苗才能进军事区?俞子安笑着摇头,并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三个字--“通行证”。
所以让他们能够进出的不是疫苗而是通行证?
“咚咚咚......”薛沛霖的思绪被带回屋内。
“进来吧。”薛沛霖知道敲门的一定是手岛连中,他每晚都会来看望自己,和自己谈心。
手岛温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面部下半部分和惠野小姐一模一样,让他总想起那时候的小姐。那时的她只比现在的james小几岁,就是用这张嘴和父亲大哥争论,坚决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小姐走后,他在那海边站了整整一天,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这个人。骑马踏进江口县地界的那天,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少年是惠野小姐的儿子。那个少年和小姐长得如此相像,只可惜他的血液里流着一半低贱的血,这是他对这个少年最大的遗憾。但即使如此,这个少年身上的血性正是白川家族身上的灵魂。
从那时开始,他就下定决心:帮助主人,让他成为白川家族优秀的继任者。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盯着我?”沛霖感觉不自在。
手岛笑了笑,把一盘日式点心端了进来,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和沛霖聊天:“你和小姐长得真的很像。”
“母亲还好吧?”
手岛把盘子里的点心一点点放在桌上,笑着说:“惠野小姐很好,他们那边的疫苗还没到,所以还无法安排你们见面。”
薛沛霖无奈地躺到床上叹气。
手岛看到沛霖这样,笑着拿起一颗金平糖放在沛霖嘴边:“尝尝吧,你母亲小时候最喜欢的。”
沛霖拿起金平糖放进嘴里,那颗糖入口即化,润入喉中。于是他坐起来,拿起桌边的大福饼尝了尝,红豆馅入口,让他瞬间想到北京路那间茶点铺子。盛兴斋的红豆馅有自己的特有秘方,是任何店都模仿不来的,这红豆馅的味道让他不禁对做点心的人好奇。
“好吃,江城哪里有日式点心吗?”沛霖不经意问手岛。
“一个日本师傅做的。”手岛自然而然地说谎。
“点心用日语怎么说?”沛霖举起大福饼好奇地问。
“和菓子。”手岛回答,他有些吃惊james今日竟然愿意了解日语了。
“和菓子...和菓子...”沛霖不断重复。
“这几天四处转了转感觉如何?”手岛连中和往常一样拉着家常。
沛霖把疑惑放在心里,开始分享自己的想法:“我们去了你说的那个帝国小学,里面确实很多中国孩子在上课。可我有个疑惑,他们为什么都在学习日文?我都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
“我学中文,他们学日文,这就是你说的文化交流。”手岛笑着回答。
薛沛霖觉得他说的似乎有理,又想起自己同学的嘱托,忙帮忙问道:“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帝国小学的李老师是我的同学,他求我帮他办两张通行证,让他把......什么区?哦,难民区!他的妻子在难民区,也是我的同学。他希望能让他和妻子回襄阳看望家中老人。”沛霖对手岛说出自己的请求,想了想,他还是问出心中疑惑:“难民区是哪里?通行证又是什么?”
手岛低头想了许久,笑着擡头说:“帝国小学的李绘树老师对吧。放心,我会帮他。至于你说的难民区,是我们收治无家可归的流民所划分的区域,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得了传染病的,需要我们进行药物治疗,但药物有限,治疗需要时间。而有了通行证就代表你身体健康,是安全的。”
“那我现在已经好了,可以拿到一张通行证吗?”沛霖兴奋地抓住手岛的袖子。
“还不行,你的病还有传染性,等传染风险完全消失了,我会给你。”手岛连中知道james心里依然隐藏着对中国人的情感,这种情感就像是病毒一般,会让他难以继任白川家族的大业,所以他要把他和那些依旧抵抗、没有任何用处的中国人隔绝开来,让他接受大日本帝国的教育和感化。
不经意间,手岛连中换了话题:“这几天还见到了什么?”
“我们昨天还去了田老板的铺子。”沛霖不动声色地分享所见所闻,但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手岛记得james提起的田老板,是在亲善慰问会上跑出来问他能不能帮忙修铺子的老人。
“他的铺子修好了吧?”手岛说话笑吟吟的,天然给人一种亲切感。
“修好了,可他们怎么没营业?”沛霖不解。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有更好的生意?你要知道,特别政府即将成立,赚大钱的机会多得多,可比这小铺子划算。”
......
薛沛霖和手岛谈了一个多小时,在手岛的描述下,整个江城在变得越来越好,特别政府建立后,他们把统治权交还给中国人自己,而他们会大度的帮助中国人把江城建设的越来越好。薛沛霖隐隐觉得手岛的话里都是漏洞:若难民区的人得了传染病,那自己也应该在难民区,而不应该在此。俞子安没有打过疫苗,可他也是拿通行证进了军事区。大福饼里的红豆馅分明只有可能出自盛兴斋,可他却说是日本师傅制作的。
他觉得手岛在很多事情上对他隐瞒了,可他完全无从证实。
薛沛霖知道,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出军事区,先找到做这茶点的人,他笃定:这人一定是月荷嬢嬢。
手岛拿着空空的托盘走出房门,笑着道别后轻轻关上房门。门口的卫兵井村予很识趣地接过托盘,跟在手岛连中后面。
“中队长,我们要这样伺候这小子到什么时候?”井村予小声发泄不满,他实在不愿意伺候这个贱民。
手岛回头用眼神警告他,他心虚的低头。
“不论如何,james身上流着白川家族的血,‘小子’这词可不是能从你嘴里说出的。”
“是。”井村立正答应。
“我看在柴山长官的面子上今天给你分析分析,希望你迅速成长起来。我们打江城的时候,可是计划三个月占领全国。可我们打了多久?又耗费了多少?35万兵力、120艘舰艇、300多架飞机,连学校军训用的步枪都征调过来了,原计划20天的仗打了4个月之久,说明他们没那么好打,我们得换方法了。光打不行了,我们得就地获取物资、财产,这才能供我们进一步往西进攻。james在江城长大,他对这里比我们了解的更多、更细,而且他与大将有天然的血缘关系,如果把他培养好,那就是我们的尖刀,你不能小看这个人的作用。”
井村听完手岛的话后,深感惭愧,他在手岛面前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完成任务,绝不抱怨。
手岛连中看着眼前这个刚从国内军校毕业的年轻人,一脸欣慰:“中国有本古书,《三十六计》,读读对你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