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十二郎文2
祭十二郎文2
周未谈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家里的通房丫头翠心给他换下刚刚弄脏的裤子,她始终也想不明白,自家公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变得如此狼狈,竟然吓得失禁了,而这一切竟是那个对他俯首臣服的薛兆。周未谈躺在床上,想起了那天,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转折的:
那日马场上,薛兆赢了他,一气之下,他趁着这薛家的阎王喝醉了酒,派从宝庆帮请来的八个保镖上前去教训那目中无人的家伙,开始那八个保镖还不敢往前,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壮着胆子从背后扑上去,这喝醉酒的薛兆竟无力反击,接着剩下那七个人一拥而上,把那小子和他那没用的家仆一起教训了一顿,那叫一个爽!从那天后,薛兆就开始对他言听计从了。那时的他觉得这薛家二少也只是个纸糊的老虎,遇到宝庆帮,就自然而然地被糊住了。
薛兆这人也确实是个人精,跑马场上教自己如何降低其他马的赔率,而让周未谈选中的有潜力的马夺得头筹,这法子可比他之前赚得多多了。周未谈回想,似乎从那时起,自己开始掉进他的圈套里。他觉得都怪那一箱又一箱的黄金白银,让自己迷醉了!后来,这贤侄确实给周未谈推荐了很多铺子,就是那铺子惹了大祸。可当时薛兆确也提醒过这些铺子来头不小,他们周家搞不定!就是那句话,让他周未谈如下了蛊般,他记得当时自己说的那句话:“我周家还没有搞不定的铺子!”
那句话后,他派宝庆帮的人把那铺子夺了过来。人人都说宝庆帮如何厉害,可他周未谈不怕,只有他周未谈可以如此这般指使宝庆帮的人,因为他相信: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那些山洼洼里穷怕了的人。一切都很好,那二十几间铺子让他赚得比七哥还要多,父亲也对他越来越看重了,他感觉自己这次可以一雪前耻,不再被家里那几个哥哥揶揄为“散财童子”。他知道自己若真不管,那以后怕是春香阁估计都进不了了。
可父亲生辰那日,周未谈万万没想到,那二十几间铺子竟然是夏省长的,可这铺主名字根本不是夏省长,他怎么看得出来这铺子幕后又是谁?更何况,他怎么会知道一省之长竟也会有生意往来!看到父亲在台上吐的那一口血,他知道给自己家闯下大祸了。
当晚他跪在父亲的床榻前,述说着自己的悔恨,他悔不当初,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贪念和狂妄而妄自强抢那二十几间铺子,害得自家得罪了统管江城军权和政权的夏省长。他痛哭流涕,表示不论如何,自己也会跪在夏省长面前,跪求夏省长的原谅,愿把近日赚的所有利润全部返还给夏省长,并另将自己的买马所赢的一百多万白银一并赠送,以此来换取夏省长的信任。钱和铺子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东山再起,可夏省长得罪了可是不得了呀!
那日周老太爷听后,连连叹气。是呀!一下子把这赚到手的钱拿出来,那如同刀割一般,哪是那么容易的呢?可让周未谈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当时竟说:
“罢了,得罪就得罪吧,他夏省长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时了!”
周未谈回想起来,大概是这个决定,让事情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了吧!
那时,夏省长派叶司令,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警备司令部司令来搜查铺子,说是下令查封,谁不知是为了把铺子抢回来呢?可周未谈非不信邪,他薛兆一个打日本鬼子的“铁军”营长都只这样而已,叶司令区区一个地方警备司令部又又何怕呢?于是,他花了五十万银元,让他宝庆帮的摆平了!
说来也奇怪,宝庆帮原是刘老大和他接洽,可后来才知道这刘老大是家中老大,故起名为刘老大,这真正的老大竟是一个姓秦的湖南人。这秦帮主没有刘老大那么奉承他,可给了钱,事也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他回想起那段日子,即使现在如此凄凉的情况下,依然还是会提起嘴角:那时候,他一去跑马场,众人都对他点头哈腰,连一向只会受别人鞠躬的俞家公子俞子安都对自己点了点头,喊了声“周叔”。想当初,那俞子安可是万般拒绝这一称呼的呀;春香阁的姑娘们对他是更加殷勤了,连一向自命清高的魁首如姑娘都开始专门为自己唱曲了,她唱的是《渔光曲》,虽然最后有些凄凄凉凉的,但那姑娘的嗓子和身段真可以让人酥断骨头;街上的一些女学生看到他也害羞低头,有了些暧昧的神情……所以说,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有钱都能使磨推鬼了!只是那街上的流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越来越多的仇恨,可谁管他们呢?他们又不能给自己赚钱。
赛马活动决赛的那天,周未谈又遇到了薛兆,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敢与他同场。他那“古董”般的老婆没来,周未谈觉得他那老婆长得算清秀,可少了些媚劲儿和摩登女性该有的丰韵,她确实有几番与长相不同的胆量,敢把自己家告到法院,她那丫头也厉害,竟然把自家老头子送到了监狱,可他们毕竟是女人,女人哪知社会的险恶呀,老头子在监狱过得如酒店般,他们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吧!若是让这盛月荷跟了自己,想必他是断然不会让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的。
但相比这“清汤寡水”,他还是更喜欢“浓烈欲酒”!所以这薛家二少奶奶若是嫁到自家,也只能是做妾的模样。想到这儿,他竟暗自觉得自己比薛兆在识女人方面要胜几筹,即使在如此境遇下,也能开怀一笑了。他不是没想过拿这二少奶奶做筹码,他在寿宴上见过薛兆对自家老婆多么上心,可后来这薛兆把自家老婆看得死死的,门都不让她出,连盛兴斋的生意也交给铺子里那老大爷去打理了。他一怒之下也派人砸过几次盛兴斋的铺子,可他们似乎早有预料般,铺子门前的牌匾和招牌都下了去,任由自己砸,也没有任何回应。现在想来,周未谈才明白,那也是薛兆布下的圈套,可那时的他又如何能想到啊?他只以为是薛兆见离间计无用,便不敢再出手。
可他每次见薛兆那样子,哪像是怕自己的样子呀!倒是自己只能躲在八个保镖后面趾高气昂地!
那日马场上,他气不打一出来,想再压压薛兆的气焰,于是提出与薛兆赌一场。周未谈选的是这几场比赛以来一直看重的那匹马和自己买下的骑师,他依然用薛兆教的方法,把其他马的赔率变低,选择了自己想选而赔率高的那匹。可薛兆却反其道而行之,选了那匹赔率被擡到最高的那匹马,那是一匹从未参加过比赛的马。
他们赌的什么?想到这里,周未谈闭眼叹息。
薛兆那日出奇地对着他笑了,接着说:“赌钱太无聊了,周叔若真想赌,就拿出个男人样子,赌点刺激地!”
周未谈太想拿出个男人样子,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儿了。他从小到大,因为长着一副女相,被家里人嘲笑。他内心是很羡慕薛兆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男人一点,薛兆那黝黑的皮肤,如刺的短发,那一颦一笑的邪劲儿,都是他可遇不可求的。他一脑热,还没问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他终于知道这薛兆为何叫薛阎王了,那人竟然要和自己赌命!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说,若真输了,他薛兆还真能杀了自己不成?那可是违法的呀!
比赛开始,薛兆压的那匹马竟然直接一跃而起,冲线问鼎第一!
周未谈实在搞不明白,那匹马的赔率是谁炒起来的?若是薛兆,那他这样子做,最后分钱的人更多,他自己根本赚不到多少钱啊?
他记得比赛完后,俞子安开口说:“景桓,我早就说过,你这匹马要是参赛,觉对让你赚得盆满钵满的!”
那是薛兆自己养的马!
周未谈那时隐隐约约感觉:那人不为钱,而是为命,为了拿他周未谈的命。现在想起来,他依然还是会吓得发抖。可那日,薛兆放过了他,什么都没说,笑着让他回家了。他颤抖着从车上下来,被翠心扶着进了正厅,正厅里坐着的是叶司令的手下,那人原是自己父亲的门生,经过父亲的推荐才得以进入警备司令部。周未谈坐下才知道,自己家里后院的院墙在父亲大寿那日,被雨水冲塌了。这冲塌本非大事,可没想到的是这院里竟埋了二十多箱的金银财宝,而这金银财宝现如今已被人偷运走,过北江县关的时候,这叶司令手下觉得来人可疑,把他们拦下,审问一番,愈发感觉这财宝与周家有关,忙过来问清状况。可没曾想,当周未谈带着父亲来到北江县关时,守关的士兵已经放他们出城了。老头子气得捶胸顿足,可他自己倒认为没什么,毕竟这也是笔意外之财,失掉了也于家无任何损失。
周未谈安抚着周老太爷回家,可刚到家门口,铺子的管家哭着跑来传递消息,自己的二十多个铺子被宝庆帮夺为己有了。
这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猜测宝庆帮怕是觉得钱没给够,想要再讹一笔。在他看来,钱的事都不是事。于是,他安抚好听到消息吐血的周老太爷,自己又带着两大箱黄金来到了宝庆帮。
宝庆帮果然也是看钱办事,看到他搬的黄金,直接请他入了正厅。一进正厅,他才发现:
坐着的人除了那秦帮主,竟然还有那个“纸老虎”!
周未谈硬着头皮表明来意,并愿意拿两箱黄金换铺子的店契。可没曾想,一向不正眼瞧他的秦帮主竟如此客气:
“周公子给我们的够多了,这黄金不必了!”
周未谈依然笑着说:“秦帮主,我诚意合作,请您笑纳。您也知道,这江城要变天了,中央派来的张主席即将上任了,我周家可以保你宝庆帮在这宝庆码头地位稳固,这些可是薛家做不到的!”
秦帮主淡淡地笑了笑,说:“这几十间铺子,外加后院那百万两黄金,您周家把大半个家底都给我宝庆了,这两箱黄金留着自己养老吧!”
“什么?”这话让周未谈后颈发凉,可后一句话让他愈发觉得惊恐。
“薛营长,他不是欠您一条命吗?剩下的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被绑起来蒙上了眼睛丢到了后备箱。等到蒙着的布解开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丢进了一个大坑里。一旁的人围着他正往坑里面填土,而那填土之人竟然就是自己从宝庆帮雇来的八个保镖。
他吓得大喊大叫:“我花了钱的,你们就这样对待我?”
“呸,”其中一个大个子一边填土一边不屑地说:“你雇我们,我们都嫌脏得慌!”
“辛苦各位兄弟了。”周未谈听出来了,说话的人是薛兆。
“我找你们刘老大,你们刘老大呢?”周未谈还在苦苦挣扎。
“不好意思周叔,那畜牲被我一枪毙了!”薛兆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
可越是这没有感情的话语,越让人恐惧。“贤侄,贤侄,我们有话好好说!”话刚说完,他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了,他想起了他在牢里见到的那个人,薛霁也曾经如自己这般。他那时看那位教授的眼神,是鄙夷:堂堂法学教授,竟如此不堪一击。可如今自己竟也落得这般下场。
“令兄这事,是我们家老头子,老头子策划的,你……你冤有头债有主啊!”他说话结结巴巴,不能成句。
“你那老头子,活不长了!”
周未谈吓得直冒冷汗:“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吧,故意被我打,故意臣服于我,故意给我夏省长的铺子,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平步青云时,再一脚把我踩到谷底。你就是想要我体验这大起大落的感觉吧?”
薛兆品了品手里的茶,说:“不算蠢!”
“那你为何跟我有仇?我自认为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家的事。你们家那小丫鬟把我父亲告到坐牢,两年之久。我都愿意放下仇恨和你好好相处,可你又为何……?”
话没说完,一杯热茶泼在了周未谈的脸上:“不算蠢,但坏,且坏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