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徐阳城北门近来总有传信兵疾驰进城,奔向夔王府。顾雁经营的书肆离北门大街不远,她伏案抄书时,总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狂奔的马蹄声。
阵阵铁蹄飞驰,让整座城池都笼上了一层肃杀之感。书肆的佣书女们,近来脸上的笑容都少了许多。顾雁停下笔,听马蹄渐远,直至消失。她轻轻叹气,定是前线又传来了军报,平宣阿兄今日又会晚些回家了。
待她再次下笔,发现书上墨迹里沾上了一根细毫。
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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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撇撇嘴,转头看笔,这笔一边写一边掉毛,现下没法再用了。但没办法,抄书废笔,想省些花费买来普通毛笔,就是不如好笔经用。
顾雁放下笔,起身走到墙边格架前,打开装笔的盒子,发现就剩最后一支。自打边境战事再起,城里物价又开始涨了,看来得抓紧时间多备些。她回身跟屋里另三名佣书女说道:“我去街上采买,你们先照看书肆。”
“好。”她们纷纷应声。
顾雁走出院门时,见一人在巷中走来。她笑着招呼:“白郎君来取书了?”
“是啊,顾娘子要出门?”来人满脸笑意,莫约三十多岁,是近来光顾书肆的常客。打过几次交道后,顾雁才知,这位白郎君是行走夔州各郡的商客,自家孩子最近上了学堂,开始喜欢看书。他便要为孩子多买书,弥补过往的疏于陪伴。
“抄书笔坏得快,我出门去买些。”顾雁说着,回房在格架上取走一本书,送到院门递给来人,“令郎近来看书很勤呢。”
男子拿过书册翻看起来:“是顾娘子亲笔所抄吧?”
“没错。”顾雁忍不住问,“白郎君,这种童子启蒙书,书肆里还有现成的,价钱比现抄的便宜许多。白郎君何必次次都要我现抄呢?”
男子将书册小心翼翼收进挎包:“我儿最近学字,就喜欢顾娘子这手俊字,非说要学来。他不肯让我买别的书。”说着,他掏出一袋钱递来。
“多谢小白公子赏识。”顾雁接过钱袋,莞尔一笑。客人既喜欢,她便不再强求,反正还能多攒钱。“白郎君,那我先走了。”
“等等,劳请顾娘子再抄一本《劝学录》,定金已装在袋里了。”男子忙道。
“呀,”顾雁抛了抛手中钱袋,果然比一本书的价钱重。她无奈道:“白郎君,是不是对令郎要求得太严了?最近他看的书不少了。”
“那个……”男子搓了搓手,只道,“顾娘子若觉抄得辛苦,我不着急,不着急……只要顾娘子记挂此事便好。”
“无妨。既收了白郎君的定金,我自然办好。”顾雁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在下就不打扰娘子出门办事了。”男子拱手一礼,转身迈步远去。
顾雁吁了口气,打开手中钱袋看了看,待放回屋里后,又才出门采买。
——
深夜,夔州边境,龙牙关外。颖军营主帅大帐里,仍灯火通明。
帐外,陶羽接过传信兵送来的夔州密信,还附有一本书册。他忙回身入帐,递给坐在案后的颖王。卫柏接过,飞速展信阅览。前几页是徐阳城中情况,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翻到最后一页,开始逐字细读。反复看了三遍后,他又打开那本书册,细细看来。
忽然,卫柏微微眯眼,抚过书页上干涸的字迹。一根细微的笔毫凝固在墨里,指腹划过,留下凸起的触感。
“又掉笔毫……她丈夫就舍不得为她买几支好笔?”卫柏嫌弃说罢,合上书册丢在案上。书册腾空划过一道弧线,撞散案上堆积的文书,又落到地上。
陶羽无奈一叹,收拾起案上散开的文书:“殿下,是否下令让暗探调查顾娘子的夫婿?”
“孤对废物没有任何兴趣。”卫柏冷冷说道。
陶羽噎住。
卫柏闭眸揉起额角:“今日就商议到这吧。”
“是,属下告退。”陶羽刚后退几步,又被颖王叫住:“等等,给暗探传几句话。”
陶羽上前,听颖王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才恭敬应下,退出大帐。他正待返回自己营帐,
却听身后传来低唤:“喂,从云。”
门口守卫的严义面露疑惑,上前低问道:“你说,主公那般生气,为何还要打探那女子的消息,让暗探找她抄书?一本不够,还要三本、四本。又令暗探盯紧,还不能暴露。我问主公这是为何。主公说,他不会轻易放过妖女,所以绝不能让她再次失踪。陶从云,主公到底在想什么啊?”
陶羽眯眼交握双手。思量片刻后,他低语道:“我们的殿下,不能用常理判断。”说罢,他摇着头离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严义。
帐外脚步声远去,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帐里,卫柏睁开眼,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书,然后继续闭眸揉额。片刻后,他又睁眼瞥那本书,然后又闭眼揉额。
如此反复几次,卫柏终是心烦意乱地站起来,走上前躬身捡起书。他绕过一扇屏风,来到大帐最深处,坐在卧榻边翻开书页。榻上枕边,还摞着另外几本顾雁手抄的书册。
“最普通的石炭墨,笔毫分岔了也不换新,杂戏也忙得没时间写。这就是你现在的日子?”他烦躁地将书丢在枕边,起身吹灭灯火,倒头躺在榻上。
卫柏睁眼看着帐顶。浓墨般的黑暗包裹在旁,如同不见尽头的空寂深渊。四面八方,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身体格外疲累,但他睡不着。
明明不该如此。
这几年,不管是陈翁还是陶羽、严义,都明里暗里提醒过无数次。他的理智,亦自我告诫过无数次。身为颖王,要控制自己,要冷静。
结识她才一个多月,怎就如此念念不忘?以至于她失踪后,心脏好似裂开一个无底深洞。每每午夜惊醒,便会莫名一阵心慌,除非赶紧摸黑找到枕边的匣子,摸到她留下的文稿。慌张的心才会安定下来,再躺下才能安然入睡。
于是,枕着她文稿才能入睡,成了卫柏近年的习惯。
当他知晓容娘就是顾雁后,愤怒占据了心腔。他愤然发誓,绝不再牵挂她一丝一毫!这次亲征,他也将所有文稿都丢在府里。结果在军帐就寝时,他又失眠了。
午夜惊醒之后还是心慌,但他再摸不到她的文稿,心脏毫无规律地乱颤,躺下闭眼,辗转反侧,脑海依然清醒得可怕。无论再怎么努力都睡不着,直到天明。
但天亮后还有无数军务等他处理。他劳累入夜,困乏至极,小寐一两个时辰又会惊醒心慌,再次失眠到天亮。如此反复。头脑愈发浑噩,手脚愈发沉重。连严义都看出来,主公眼眶发黑,憔悴了许多。
直到暗探又送来她的书册。他本来不屑一顾地丢在案上。结果晚上惊醒,他慌得不能自控。鬼使神差般地,他摸黑起身下榻,还差点撞到案角摔倒。直到他跌跌撞撞地摸到案上书册,心慌竟瞬间平复。
浑浑噩噩的他,抱着书册回到榻上,婴儿般地蜷成一团,一觉安然睡到天明。醒来时,他低头见怀里的书,吓了一跳,连忙将书丢在榻上。这又才模糊记得,自己竟半夜起来找书了。
神奇的是,自从枕边又有了她的书,半夜醒来,只要摸到她的书,他又能继续入睡了。
卫柏百思不得其解,身体为何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