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朝暮·平凡
顾屿深在七日之后才回到了小院中。回来之后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那黑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从军营中搞了出来,又帮他请下了济仁堂的假。顾屿深在那间小小的停尸房中整整呆了七日,每天就睡不到三个时辰,离了安神香,睡也睡不踏实,闭眼是血糊刺啦的乱梦,睁眼是血糊刺啦的现实。
他不知道那黑衣人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柘融人,经过查验,有东南来的,有西南本土的。
“怎么,形势不好?”顾屿深这几天下来也麻木了,衣衫没换直接蹲在旁边,对着血淋淋的尸体面不改色的吃晚膳。
“嗯。”那黑衣人道,“柘融一分两派,一派在西南边境,一方在东南的岛屿上。两派这么多年来一直纷争不休,而今却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发现了两种人。我怀疑,柘融内部的矛盾已经得到了化解。”
顾屿深开始的时候很抵触听这些,这都是军事机密,听到一句都是麻烦。可是那黑衣人不准他躲,强行往他耳朵里灌。
“别挣扎了顾公子。”那黑衣人当时难得话语中带着些恶劣的笑意,“上了贼船,下不去的。”
“我就一普通老百姓。”顾屿深捂着脸绝望的说,“官爷,何必害我呢。”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顾公子。若是上面知道了,封赏下来,你后半生吃喝不愁。”
“那也得有命吃喝。”
平头百姓再怎么样,手腕拧不过大腿。离开前,那黑衣人押着他写了封口令。
“从此,你不必在军营供职,转来投我麾下。至于何时传召不需要你担心。济仁堂的差事你可以继续做着,其他的事情,把嘴闭上,泄露半分,拿你试问。”
顾屿深别无选择,只能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讳,无奈的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曾经救了你那个同僚?这天下愿意当英雄的人何其之多,我下面拉扯着四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找惹事儿的人,怎么就找上了我?”
黑衣人语气不变,“咱俩有缘。”
“唉。”顾屿深叹息一声,“孽缘。”
万恶的封建时代,小老百姓就是牺牲品。顾屿深心里实际上清楚,这事儿闹到如今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个运气不好,怎么济仁堂关键那几日都是他当值?
果然从古到今,医生都是高危职业。
回到小院子中,依然是一场乱梦。
顾屿深时隔很久,又一次梦到了燕来。
那个燕来的秋。
山坡上的红叶,潺潺的流水,鸣蝉在生命的尾声放声歌唱。顾屿深去接顾兰放学,归来的时候小姑娘在车里睡了个昏天暗地。到达燕来的门口时又因为一阵颠簸陡然惊醒。
“好快。”顾兰脑子还在混沌中,模糊问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你昨日不是说要吃飞香苑旁边哪家的糕点么?顺便去接一下你范哥哥下班。”顾屿深刚刚学会赶车,正在兴头上,志得意满的天天在车上四处跑。顾兰那段时间迷上了飞香苑旁边的糕点铺子,分明是说一声就能让范令允捎回来的事情,可顾屿深偏偏要亲力亲为。
“奥。”顾兰想起来了,打开车帘说,“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吃了,咱换一家呗?”
顾屿深正在车上春风得意,也没跟顾兰这临时变卦的小人行为计较,纡尊降贵的说一句“讲。”
顾小花嬉皮笑脸的给他指路。
范令允那天在飞香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月娘掐着烟管袅袅婷婷地出来打趣,说他再不走,就要在飞香苑门口站成待客的模样了。太子殿下暗了暗眼神,披衣走到了月色中。
燕来镇是边陲地,镇中是有火器储备的,在飞香苑尽头。不过一般不轻易动作,也就逢年过节放放烟火。
那一晚的烟火很好看。映在姗姗来迟的范令允眼中,星光点点。几盏酒过后,顾屿深有些醉意,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着那人眸中的星河,觉察到范令允由于今日没去接送的隐隐不满。
可惜美色当前,移不开眼。酒气灼热,顾屿深用手指拂过他的脸,凉凉的舒服的很。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俯下身去,凑到了耳边,轻声说了句。
“抱歉。”
乱梦的最后,是范令允陡然错愕的眼神,眼神中还带着他看不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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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陈润找了个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凑了过来,“那日的事……”
“什么事?不知道。”顾屿深面色如常地把脏衣换下,泡在水中,“不过是军营那边事务忙,留了我多日罢了。”
陈润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没有停下。
“那间屋子外并不安静,环境中有细小的流水声和风声鸟声,和一个地方很像。我有九分把握,能找到那屋子具体所在。”
顾屿深沉默了,低眉拿起了搓衣板,漫不经心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陈润瞬间了然,一边嘴上随意唠着家常,一边借着共同洗衣服的动作遮掩,实则轻轻的在顾屿深的手背上留下了字迹。
写完之后,陈润就找借口离开了。
悠悠晚风中,顾屿深叹口气,目光缓缓移向了院落一角探入的树枝。
陈润写下的,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隔壁。”
“果然啊。”顾屿深无奈的笑。
哪有什么大少爷体验生活体验到末柳城,哪有暴发户会把一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下来的院落装修成那园林模样。早在第一眼的时候,顾屿深心中就觉得有些违和。
不过这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人家不愿意捅破,他也没必要去故意找麻烦。稀里糊涂的当个治治伤的医师,或者兼任一下仵作的工作,挺好的。神通广大的官爷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末柳城,总有离开的那一日。
不过这官爷从哪儿来呢……对柘融了如指掌,是西南士族,还是,东南那边的将领?
顾屿深希望是前者,后者是重罪,掉脑袋的那种。
“啧。”越想越烦燥,顾屿深把衣服重重的摔进盆子里,然后又窝囊的害怕把夏日那薄薄的衣衫给摔破了,赶紧拿起来仔细检查。
顾兰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喜的很,绕着人转了两三圈儿,才一把抱住顾屿深,哇一声叫了出来,“哥啊——你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