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将行·红梅
距离年关一个月的时候,范令允和顾屿深再度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岗位。不过由于年关事情多,依然维持着一个脚不沾地不到乱黑回不了家的状态。
恍惚间顾屿深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朝九晚五无限加班的上辈子,每天靠着一点点对工钱的渴望支撑着第二日一头黑线的早起。
不过流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疫病的事情,而今回想到曾经所谓的彻底金盆洗手,也信了大半。
这场病像是带走了顾屿深身上所有的霉运,自从回到流民营之后,就连冯钰都没再见到。
说起冯钰。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少爷的闲话儿了。”顾屿深身边跟着的小厮和杂役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闲话儿不好么?”另一个人啧一声,反驳道,“他少做点儿妖,整个明光城都能多积德。”
冯府最近确实安宁的过分。
家里人忙着发难民财,偶尔问起一嘴冯钰的事情,惊奇的发现这孩子最近没惹事儿,只是快到年关,往佛堂寺庙多跑了几趟,养养心神。
修养心神好啊,冯老爷子听到这话欣慰的差点儿没哭出来,于是大手一挥把自己院中那匹好马给了下去,让冯钰来去更快更安全些。
殊不知那汗血宝马踏过了流云里外的泥泞之地;人民血泪搜刮出的银钱,化作了奢侈洒在地面的酒。冯钰浸在香风中,醉在红帐里,在软玉温香中混沌度日。
他最近得了一味好药,只要那事前服下,不仅金枪不倒,而且欢好之中愈发飘然若仙。他手里始终握着那枚捡来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对儿合欢鸳鸯。清苦的药香没有被淹没在脂粉香中,不时从他身边掠过。
每一次嗅到,冯钰都仿佛失神一般,看着身下娇喘连连的女孩,好似看到了那一日寺中月下,泠泠秋雨中的寥落倩影。眨眨眼,身下人的脸就变得若隐若现,只一双迷蒙水润的眼,金钗珠宝被卸下,麻花辫儿落在肩上,胸前,又随着动作滑到塌边。
姑娘哭泣着求他,软软的想要推开他,甚至手伸出帷幔去寻找依靠,可是万般挣扎最后都变成了云雨中的万千情趣,更加销魂。
每一次结束,姑娘汗涔涔的喘息着,冯钰披衣站起,在小厮的催促中上车回府,直到了府中依然忘不了那蚀骨的滋味。
有些人就是这样。冯府中不乏北方异域风情的侍女,不乏南方水中养出的姑娘,偌大的后宅里,打眼瞧去都是朵朵娇花。可是没有一个曾留住冯钰的心。
而如今寺庙中月下的人影成了执念,每一次看向手中握着的香囊,冯钰都会怅然若失,然后心口四肢仿佛蚂蚁爬一样,细细密密的泛起疼来。直到在流云里再度欢好才能稍作慰藉。
得不到,于是日日想,夜夜想。
除夕日前,冯钰最后一次找了去寺庙请新岁第一声钟鸣的借口,前往流云里。
这一次回来的路上,他让小厮一如往常驾车走过那条避人的窄巷。
明光城今年不寻常,几日前下了场雪。新雪压着枝头,窄巷旁的红梅更添色彩。
“红梅覆雪。”刘郊说,“真是好看。”
陈润看不到,于是顾兰想要上树给他摘一枝来,可惜被陈润含笑拒绝了。
他看不到梅花,看不到新雪。
但是他听得到风吹过,梅花与雪簌簌的响声,仰头凑近,可以嗅到那淡淡的梅香。
“足够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顾兰颇有些遗憾的说,她抬头看到巷口拿着手炉围着厚衣,坐在门前笑着向他们招手的吴叔。
陈润去掐她的脸,“哥哥病好了你好像很伤心啊小花。”
“又不是非得去医馆才能走过这条巷子,闲着没事儿就来呗。”刘郊笑着说,“不过快过年了,年后我们找顾哥哥买点儿年礼再来看。”
这一路有说有笑,被雪掩埋的路让脚步变得很轻,轻到三个人无人察觉到身后疾驰的车马。只有陈润微微有点反应,拉着其他两个人靠边而行。
车中的冯钰眼下还在不断回味着刚才的销魂,细细嗅着香囊那若有若无的清苦香,恍惚间那女子的脸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冯钰愣了一下,慌忙打帘去看。
就看到了远处梅花下的顾兰一行人。
刘郊不巧,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耳上坠着月娘送给她的耳铛,两条麻花辫儿垂在身后。她偏头看着身后的顾兰笑着说些什么。
冯钰几乎全身震悚了起来,眼中逐渐漫上血丝。他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香囊,几乎要将之拧碎。冯钰仔细地瞧,认真的瞧,药香漫过,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庙中月下的妙龄女子,那清秀的容颜扭曲变动,最后和刘郊那隐约的侧脸贴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快,快!”冯钰激动起来,连忙催促着小厮,“快追上前面那个姑娘!”
眼下的车速已经很快了,路上盖着雪,小厮不敢,“少爷,再快了会有危险!万一遇了事!少爷——!!”
冯钰不听,他眼中尽是疯狂的神色,在小厮的惊恐眼神中掀帘,一下子跃上了疾驰的马匹。
“少爷——少爷!”小厮被吓的哭腔都出来了,他拼命的想要拉住驾车的绳,却架不住冯钰疯狂之中,一把夺过了马鞭,两腿一夹,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加速向前跑去。
马蹄踏过积雪,在砖墙上留下了一行肮脏的泥泞痕迹,也湿了他的衣角,但冯钰浑然不觉,他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只知道紧紧盯着远方那道曼妙倩影。
而三个孩子察觉到这疾驰的车马时已经来不及了。
“快跑,陈润!”顾兰看到那疯狂的车速,一把拉住陈润的手往前跑去。刘郊紧随其后,慌忙间回头看了一眼。
但是人怎么可能跑过疾驰的车?
巷口处吴叔显然也看到了这处的急情,他结巴着对着远方的那车喊,“慢!慢点儿!!危——危险啊!那廊子的车、车!慢下来!”
可是冯钰在刘郊回头看去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只觉得血液中一股子燥热,周围的一切都被淡化了,他仿佛又回到了流云里鸳鸯榻上,只有真正把那人抱在怀里时才能得到释放。
往前、往前。是她,抓住她!
车马和脚步凌乱,带起小巷中一阵寒风。梅花上的雪因震动不断飘落。
“等等!”陈润突然听到了什么,他看不见,只能仓皇间喊一声,“梅花枝要断了!”
“靠边,靠边,快贴墙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