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渡桥·长平
顾屿深在清淮府找了一处小院儿。
他们而今比之以前阔绰了很多,不再需要同往常一样拮据度日。城中人多口杂不好住,他们索性在青州城外找了个地方落脚。那院子很大,屋子也多,即使又加了个宋简和李逢,所有人也能住下。
春日里,院中有繁花。顾屿深像是从前在燕来那样,在桃花树下搭了两个秋千。檐下有一处燕巢,叽叽喳喳的叫着,清风过处,有春燕学飞。刘郊在不远处的石桌上沏茶,茶是陈润和从西南商路上带回来的新鲜货,滚水冲过,别有一番清香。
宋简在躺椅上晃着,手里拿着一本医术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顾兰则是在秋千上悠悠荡着,颇有兴味的看着青州城时兴的话本和戏折子。
顾屿深把糕点放在桌子上,范令允从厨房中走出,还绑着马尾,带着襻膊,也向着这边望来。
“李逢呢?”顾屿深低声问。
刘郊叹了口气,微微偏偏头,使了个眼色。
那里是紧闭的房门。李逢最后还是托陈润买下了李存绣的尸身,埋在了郊外的一处海棠树下。从那场刺杀中回到小院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大哭一场,可是李逢没有。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只是久久的望着院中的海棠。
李存绣是带罪之身,李逢的身份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所以即使李逢痛彻心扉,最后也只能在那个小小的屋子中长跪。
“今日守满。”刘郊也低声说,“应该傍晚的时候出来。”
顾屿深怅惘良多,最后拍了拍宋简,“他这样身体撑不住,你给他看看。”随后又起身问顾兰,“其他那俩呢?”
“你说陈润和宣许?”顾兰从话本中的世界抬眼,想了想,“宣许有些记挂文家,陈润怕他个傻子掌不住,跟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范令允收拾好了自己,穿过渡廊走了过来。太子殿下今日难得没有穿白衣,反而换了一身深色衣衫。腰间还别了一把长剑,坠着两颗玉坠的发带随风飘荡。一改昔日那身文人装束,转而添了侠客风骨。
顾屿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转身的时候看到来人,微微一愣。
范令允察觉到顾屿深的视线,恰到好处的抬眼,眸中含着轻浅的笑,望到了那双秋水一般的眼中。
宣许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宣许:“……”
陈润跟在他身后,察觉到这人身形稍顿,诧异的问了问,“怎么?”
宣许冷笑一声,幽幽的说,“等会儿。”
“等看完你大哥哥开屏。”
得了长平关的消息,顾屿深和范令允决定出一趟远门。景华楼在清淮府实州,离青州有一段距离,这一来一回加上调查,最早也要立秋。
等到上了马车,院中的人都来送行。一如往常,是范令允赶车。临行的时候,顾屿深突然想到了什么,扫起车帘拍了拍陈润和宣许的肩膀。
“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再查,高低后面还有叶屏。”他说,“也叫李逢不要再查。他和刘郊在一处,安心准备科考就好。”
“这是趟浑水,容易引火烧身。世家而今是难以撼动的群山,不要妄想靠着这样一件事就能轻而易举的撼动其根本。”顾屿深一句一句的嘱咐,“若是真的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宋简和东南也罩不住你们——”
他看了一眼驾车的人,而后笑了笑,“就报范令允的名号。”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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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低气压而今可以冻死方圆百里所有的生灵。
负责押运的士兵在外面跪了一列,无人敢说话或是辩解。叶屏是一贯的冷面,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只有叶执从他擦刀的细节里心惊胆颤的猜测出他盛怒的内心。
他人不敢说话,但是叶执怕他激动杀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将军,此事未必是文家所为。”叶执分析道,“此时劫道,不等于把宣家案有疑这件事坐实了吗?”
“我知道。”叶屏声音淡淡的,他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刀,刀光倒映着夜间的晚霞,“但是不重要。”
他起身挥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夜间已经开始凝聚的寒露被风惊动,从檐上落下,沿着刀背流在地上。
“叶执,我不在乎叶家是否成为了他人手中的刀,不在乎文家和宣家背后有什么算计,不在乎朝中那些神鬼莫测的人心。”说到这里,叶屏厌恶的皱了皱眉,“我只要这件事情的真相。”
叶执怔愣着看向亭中的青年。
“那场战争,死了我的父兄。”叶屏冷声道,“我有权知道这个真相,有权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至于其他,无关我,见招拆招便罢。”
“我或许天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千万本圣贤书中来,我偏偏只认了一句话。”
叶执情不自禁的喊了声“少爷。”
叶屏眸光扫过他,让他霎时意识到自己口误,抿紧了唇。
“朝闻道,夕死可以。”
他有条不紊的开始下达命令,“传讯清淮府五城,让守备军于三日内齐聚青州雁山脚下。”
“不放过任何一片树叶,一个石块儿。每一个角落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过。若发现重要情况,赏金百两,官进两级,所有的后果由本将一力承担。”
叶执安静了很久,才跪在了地上,“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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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州往实州是急行,范令允没有走官道,而是绕的小路。小路上人少,客栈也简陋。顾屿深和范令允收拾了很久,才勉强能够栖身。时间还早,又不想点灯费钱,两人索性问过店家,上了房顶。
一如从明光前往末柳的那个清明夜,一川星河,满身清风,晚归的鸟儿叽喳着挤入树梢,弯月如钩。
“有月有酒有美人儿。”顾屿深哈了口气,搓了搓晚风中微微发凉的手,“人生赢家啊。”
范令允把他揽在怀中,握住他的手,大氅盖住了两个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抱着怀中人,看向远方的明月。
“长平关的月亮,和这里的月亮,哪个更好看?”顾屿深微微向后靠去,一偏头就能看到那人太过出色的眉眼。
“不知道。”范令允低声说,“我没有好好看过关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