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破暗·远讯
叶屏或许都记不起父亲年轻时候的脸庞。
但是叶立新忘不了。
忘不了纷乱的战火下,白马轻铠长枪开道的那个青年。敌人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他随手抹去,身后是通红的夕阳。
叶立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拖在街上任乱军践踏,看着母亲被强拽出来被逼迫侮辱含恨而死。他捂着嘴藏在柜子里,紧紧捏着手中的菜刀。
被彼时年轻的叶老将军找到的时候,他应激的跳了起来,手中菜刀照着对方的脸就招呼了上去,叶将军“嘿”一声,匆匆躲过,却依然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叶立新看到了血,害怕的手脚并用要钻回那个黑暗狭窄的柜子中。却被叶将军拦住了。
“家里还有人吗?”
“……”
“屋外是令堂?”
“……是。”
“沿路走五十步,有俘虏的乱军。孩子,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任你处置。”
叶立新看他一眼,然后握着菜刀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他不在乎这些人是谁,不在乎这些人是好是坏,不在乎这些人会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想,杀掉他们,杀掉那些败军。
菜刀不比军刀,它并不那样锋利。砍下去的第一下,那败军脖颈鲜血直流,可惜还没死透,温热的血溅在叶立新的衣角、脸颊,烫的他浑身激灵。怔怔地看着锁链之下哀嚎怒骂的那些人。
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是人。
他恨他们,但他下不去手。
于是叶将军一手拿着一块儿洁白的绣了花的手帕捂住刚才划出来的血痕,另一只手握住了叶立新颤抖的手腕,然后再度举起,毫不犹豫地落下。
“怕血?”
“……不怕。”
“真不怕?”
“不怕!我不怕!”叶立新突然就哭了出来。他把菜刀丢在了地上,对着揽着他的叶将军拳打脚踢,“我恨他们!我不怕血——”
“嘶嘶嘶打打打就行,别、别抓,喂!”叶将军抓住了他的手,一脸难言,“我有心上人了你整这难看的让我媳妇儿看见了我怎么交待?!啊!我怎么交待!!”
叶立新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叶将军本来一脸嫌弃,见状只能勉强收了收性子,摸了摸叶立新的头。
“好小子,不怕血,力气还大。”那青年说,“以后跟着我罢,我老大是个牛逼人儿。”
“我要报仇。”
“好说好说,十万大军等着你砍。”
“我要报仇!”
“知道知道,跟着我老大还能有肉吃。包子要不要?早上我老大做的,肉馅儿的,贼实在。”
“我要报仇!!”
“好的好的,我跟你说你得给我作证,这脖子上的是你抓的啊。”
“…你老大是谁?”
“沈云想,好听吧。一听就是文化人儿。不过她夫人更文化人儿,小白脸一样,长得好看的很。不过还是我老大好看。”
从血海中走出来的孱弱少年,到后来独当一面的守备军将领。叶立新长大了,那曾经的青年也从一头青丝变作了两鬓斑白。
可是叶立新看着他,想起的依然是多年前骑白马而来的那个将军。
在战场上是,在叶府中是——
等到他援军赶到,看到他死不瞑目用长枪撑着身体遥望着远方夕阳的时候,也是。
叶立新回到守备军中,召集了所有曾经的旧部,快马赶往庆州城,他们要亲自审问文家、审问柳家,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
“夯货傻冒二百五——”范令允也找了匹马,带着顾屿深疾驰去追。一贯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难得爆了粗口,“这是什么,领兵逼问官府,柳家还没反,他们倒是先反了?!”
顾屿深在迅猛的风中和马蹄声里张不开嘴。
只是暗暗心想,太巧了。
这辈子比之上辈子,案件调查的也太快了。一个又一个线索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找不到一样摆到他们面前,又伪装成巧合的模样。
比如与李逢的相遇、比如李存绣就是火烧景华楼的凶手、比如那个名为“轩哥”的少年、比如昨日那个疯子的病逝。就像是有人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引他们走上正路。
可惜范令允和顾屿深并没有成功进入庆州城。
叶立新不同于那些起义军,他强闯文家和官府之事很快就传入了朔枝城。柳家把控的朝堂当机立断,把叶立新打为叛党。
叶屏管教不力,亦被限制了统兵之权。
“还有强者。”范令允冷笑道,“朔枝城那帮猢狲更是乱臣贼子。”
顾屿深看着紧闭禁严的庆州城门,低声相问,“可是起义军和地动赈灾之事未毕,柳家从哪里用以平定。”
“西南,张灵修。”范令允饮马溪边。
“朝廷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