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将晓·尘埃
“不再等一等景天关的消息吗?”顾兰正在呲牙咧嘴的接受刘郊给她处理伤口,对面的依塔纳喝着清茶。
闻言摇了摇头,换了一口大梁官话,“他在景天关,那帮废物打不赢这场仗。”
这个“他”,刘郊蹙了蹙眉,是指范令允?
“听说你把剩余的精锐都押在了景天关呐。”顾兰笑了笑,“是知道我们缺少粮草,要打持久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对那姓范的看的真重。”
扑棱棱——
羽毛翻飞的声音。朝歌走出帐门,白鸽落在他的手背上。这是来自乔河的信。
向来啰啰嗦嗦的人这一次出奇的简洁。
“爷打赢了!”
朝歌激动的嘴唇发颤,他再度入了帐内,看向顾兰,“…殿下!”
依塔纳饮尽了那杯茶,“他果然还活着。”
“祸害遗千年。”顾兰心中最后一块儿大石终于落下了,“不过,他不在西北。”
依塔纳抬眼,笃定地说:“不可能。如果范令允不在,景天关那场仗,大梁不可能打赢。”
“精锐再怎样,也不过三四千人。”顾兰笑了笑,“依塔纳,受制于其他部落,打仗畏手畏脚罢。若是你早几日一意孤行,突袭景天关,把火药用在那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等到姚瑶按住西北的民心,乔河和李逢抄了黑市,叶屏从姚近那里调度兵马连夜赶来。西北十二部,已经大势已去。
还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
依塔纳听完,只能怔愣片刻,苦笑良多。
这是八月十六的傍晚。
长河落日,孤烟直上。离群的大雁在空中盘旋不去。大雨过后,向来浮躁的戈壁滩焕然一新,折戟沉沙之处聚集了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洼,映着即将落下山头的红日。
原本商议的交换俘虏的地方鲜血还没有洗尽,顾兰换下了戎装,穿上了红裙。脸颊上的伤涂了药,给那十六岁还稍显稚嫩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罡风猎猎,带着雨后的清寒。
双方勒马,顾兰背后是巍然屹立的长平关。
“取孤的破军侯来——”
听到这熟悉的词汇,西北十二部俱是一震。依塔纳站在万军之前,看着那姑娘取出长箭,搭在了那把长弓之上。
弓弦拉满,离线之箭转瞬向着空中飞去,划破了沉寂的云端。
挽弓勒马,十二部的军队中有人惊呼道,“这是范、范!”
依塔纳凝望着那道艳色的身影。
一把破军侯,范元游递给了范令允,又由范令允递给了顾兰。
这位新任的将军还很年轻。她的眼中燃着火焰,手中能握住长枪。
大梁的气运,真是令人艳羡。依塔纳略微低了低头,遮掩住眸光中的隐晦。一代又一代,总有人挽起长弓,纵马戈壁。带着野心和热血,带着对胜利纯粹的渴望,划破王朝的阴霾。
景瑞九年八月十六日,西北大捷。景天关外,南斗军主帅乔河、青州府命官姚瑶、西北守备军主将叶屏,退敌千里,尽数歼灭。
九年八月十七日,西北议和正式开始。
这次议和一共持续了四个月,直到朔枝城中梅花开遍,最后的文书才成功敲定。
朔枝城中,由于范令章身死突然,钦天监需要择定佳期良时,大梁又属于内外交困,所以范令允没有按照前朝旧例于次日即位。而是把登基大典推到了来年开春。
朝会停了四个月,期间只有官员被传召入宫,范令允坐在隐山阁,旨意一道道送往大梁各处。尽管没有“皇帝”这个名号,但是满朝文武也不敢有所怠慢。
庆州之战、宣家贪晌案、长平关之战、赏纱会纵火案、雁山山匪案、霉粮案……一桩桩一件件,在那些最新扶植起来的年轻官员手中,和承塘十二卫的协助下,渐渐的水落石出。
“小姐隐去了一些地方。”带着一身桃花香的青年从檐上跳下来,手中文书抛给了埋在折子中的范令允,“让我拿给陛下看看。”
顾屿深凑过去瞧,看完之后,一时怅惘。
隐去的大多是范令章的存在。这些地方串起来,将他所为勾勒的清清楚楚。
柳家来人,一时心动,于是送出了兰花佩,让柳家得以叩响守备军的警戒线,让西北十二部长驱直入,景天关血流千里。
可也是他,让暗卫找到了雁山上封存已久的牢狱,并透露给了宣家仅存的后人李逢。再三查探大理寺卷宗的时候发现了那守村人的存在,擦去他的姓名,让世家未能觉察这漏网之鱼。
——是他,换掉了官府的粮草,转而用了文家存在官仓的霉粮,在地动之后,一手挑起了民变,逼反了文柳。
那些巧合与意外都有了来源,来路的尽头是范令章。
他在朔枝城中举步维艰,不知存了怎样的心思,在四方留下了不属于自己的退路。奢望着某一日有人察觉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形成无往不利的刀剑。穿透世家的迷雾,也杀死曾为帮凶的自己。
崇政殿中,他是闭着双眼离开的。
顾屿深难以想象他在看到握起这把利刃的人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兄长时是什么心情。
糊里糊涂的一辈子,仿佛一场荒唐大梦,恨与爱都不分明。
范令允把纸张压在了桌案上,静默无言。许久之后,才对零零七道,“那就这样吧。”
隐山阁里又剩了两个人。
顾屿深坐在他对面,张开了手臂,“要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