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长青人间三千事,余有半亩田。
第134章长青人间三千事,余有半亩田。
“展凌君可快把那怜恤的眼神收一收。”卞修远慢吞吞饮了余下半盏酒,“鄙人安在。”
宁展若无其事斟酒,道:“世子叫淮英娘子莫要犯傻......那莫要归家,指的就是许府咯?”
卞修远没应宁展的废话,素淡的眸子和轻轻闭合的薄唇尽是在说:不然呢?
“看清了你舍命相救的臣民如何想要置你于死地,重来一回,”宁展转着手边溢满的杯盏,“世子还会西行么?”
“会。”
“为了整固民心?”宁展问道。
“何谓民心?”卞修远笑道,“百姓是民,百官是民,大抵有那么一天,你我也会是民,各有纯善,各有腌臜。水载舟,亦覆舟,民心太大,我无福消受,也无意谋求。可我有本心。我不管旁人有没有,总之我有。”
“值得吗?”宁展道。
值得与否,是元家人时常会考虑的问题。
“于我而言,能救几个救几个,并不是指非得救下一个才是值。只要我依着本心做了,就是值。得失成败,善恶曲直,有时未必紧要。”卞修远道,“人间三千事,余有半亩田。既然四季长青是奢望,我便先到冬日走一遭,把手狠狠插进埋了虫堆的雪里。浮生萧索,何足为惧。这地方的春,自有人替我看。”
是了。宁展沉浮宦海,不知不觉习惯以得失成败论价值,竟全然忘了,元氏的“值得”,从来遵循本心。
“展凌君,何苦苛求完美?彩云易散琉璃脆,太完美的人总也更容易溃灭。”卞修远执杯碰洒了宁展的几滴酒,“敬你。”
“好!”景以承猛扬手弹起,“说的好!敬——”
宁佳与越过柳如殷,一掌击在景以承手心,消声平息。
宁展看着指间的酒渍,似是失神。
“怪道世子殿下是元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呢。”宁佳与拱手道,“在下佩服。”
卞修远随意掠视在座,瞥见了心不在焉的宁展,于是特意道:“久仰姑娘英名,敢问高姓尊讳?”
开席前,宁展当然向卞修远连名带姓地介绍过几人的身份。单单到了这位,敷衍了事,宁展连众人口中的“宁府管事”一职也未提及。
如此另当别论,卞修远不免有所思——这位,不止身份,或许名姓都是假的。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忽发奇想,素来端雅的展凌君,说不准也会为婵娟倾倒失仪,顺带全了老师一桩心事。
“在下宁佳与。”
“哦?”卞修远煞有介事,侧身面向她,“嘉宁人氏?”
“只是暂时姓宁。”宁佳与笑道。
“还有这等说法?风趣、风趣——”卞修远连连点头感慨,道:“是展凌君的意思?”
宁展侧首相看,困惑道:“什么我的意思?”
卞修远看回去,耐人寻味地问:“暂时姓宁?”
宁展望了眼宁佳与,道:“没这回事。”
“若那位柳姑娘是承仁君的侍从,那么展凌君和——”卞修远绕了一圈,定睛道:“与姑娘,是何干系呢?”
“柳姑娘并不是谁的侍从。”宁展道,“她是阿宁的故友。”
卞修远再次环顾五人,神色略显复杂,道:“之前......便是展凌君在诳我了?”
“世子言重。”宁展笑微微,“对外那么申明,是无可奈何。”
卞修远盯着宁展,道:“展凌君和与姑娘......”
“也是故友。”宁佳与抢先道。
卞修远转视宁佳与,道:“也是对外之说?”
“时候不早了。”宁展看向窗外,整衣起身,“饭钱我结了,大家回罢。”
柳如殷和宁佳与扶起歪扭的景以承。
卞修远身着宁展慷慨相赠的一袭素衫,从容追问:“展凌君?”
宁展架起以宁,随口道:“远王殿下可有中意之人?若是没有,我们嘉宁姑娘的才气,不见得次于汴亭。”
“是吗?”卞修远跟在宁展身边,顺坡下驴似的说,“鄙人想结识哪位姑娘都可以?”
宁佳与拾起桌上的话本卷成筒,恣意插入腰带,继而拿过两顶斗笠,刻意以黑纱隔开卞修远,把其中一顶斗笠戴在宁展头上。卞修远无声疑问时,她便颔首一笑,给自己也盖上“爱搭不理”的屏障。
斗笠下,宁展一愣,蓦然扯齐面纱,对亦步亦趋的卞修远道:“除了我小妹不成,只要人家愿意,莫说姑娘,公子也未为不可。”
“又风趣了不是?”卞修远笑道。他随着几人出了雅间,绕路慢行,“展凌君是觉着,鄙人配不上令妹?”
宁展停下来瞪了卞修远一眼,道:“......她还小!”
卞修远知道宁展的胞妹今岁及芨,较之更早出阁的女子其实不在个别。但听宁展的意思,怕不是碍于年岁,是难以割舍罢了。
他昔年所见的展凌君,无不典则俊雅,而极少在外流露这心神不定的一面。如今忽被他挑起火气,彼此间莫名亲近许多,致使他都想破格唤其一声“弟弟”。
卞修远意念至此,脚下已至分道扬镳处。
“世子往哪儿去?”宁展道。
就着身后的酒肆灯火,卞修远望向自己即将踏上的偏僻冷清,道:“回州学看看。”
“我们送你罢。夜路远,”宁展颠了颠右肩上几欲滑落的以宁,“一个人走不安全。”
卞修远不急着推辞,打量着对面吃力不堪的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