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鱼面“比一药难求的地方,汴亭很有福……
第107章鱼面“比一药难求的地方,汴亭很有福……
宁佳与昨夜伏案疾书,却因嫌满纸的墨不够香,如何也没有令人读之便不住心软动情的作用,是以揉成团的废纸眼看在手边砌起高楼,仍写不出一份合意的思念。最后咬得狼毫的笔杆子叫苦不叠,才勉强算她大功告成。
接连几日奔波劳碌睡不饱,她狠吞两粒安神丸,熄了灯,一觉酣眠到太阳烫脸。
宁佳与昏沉擡手遮光,片刻,掌心便似要被火焰烧着。
天近夏至,她还道是日头毒辣,烈不可挡,岂料眯眼一瞧,竟是那糊窗的脆纸破了个大洞!
她烦乱地念了几句,收起那几套繁丽长裙,翻出束衣就往身上套。待系紧面纱斗笠,悄无声息溜出客栈后门,腹中已叫得不行了,好在午后的街市正燥,一路盖过宁佳与的饥饿。
梧凤大街东面多是高阁贵宅,整条青石路兰馨泛散,似有草木浮游空中。远远即见丰茂的碧叶浓荫自院内延伸至门外,为无数过客提供小片避暑好地。纳凉时举目,则会注意到那块与众不同的石头匾额。
宁佳与停在石匾十步以外的小摊前,挥手呼唤小二来碗鱼面。
“好滴好滴,就来——”
四脚木棚支起的粗布中间塌出个小肚子,替宁佳与接住满天火红。她正坐其下,鬓角仍然冒汗,摘了大斗笠扇风,再抵着裂痕交错的方桌嗅花观树,倒有种可遇不可求的闲适。
那块石匾不似其余人家的木匾,乃是以雕镌题字,无漆无色。若不定神细看,没法确切辨认内容。
宁佳与虽是慕名而来,仅第二眼,便对上了心里预料的两个大字。
元府。
粗观宅地,元府规模称得上这条街数一数二的,前院那株高耸的大树亦如是。然而,门前连尊寻常人家设作趋吉纳祥的镇宅石像也无。
只两圈门钹底部分别系着红绸带,偶尔随风摆尾,衬得紧闭的门庭越发冷清。
本以为元府的奇异之处足够引人深思,宁佳与倾身探,才见旁边那座宅子更甚——空有一块蓝底木匾、两尊雄壮的大象石雕,丢了主人家最紧要的题名。
尤其怪的是,这户人家门前十分整洁,既无秽物脏污,零星几片落叶是坠地不久的青葱颜色,分明不像无人问津的空舍。
同样伸过屋脊的大树,又是长年未经修剪的模样。枝丫绿丛斗乱,树干不堪重负,倾压于高墙之上,投以长街的阴凉甚至赛过元府。
宁佳与想得分神,后方升起股股令人馋涎的鲜香。
她回身仰望,热烘烘的银丝鱼面伴着笑脸赶来。她偏头看了眼木棚内的食材和灶具,显然是为她一位客人,单独生的火、下的面。
的确,天气如此熬人,除了她应该没几个人会在街边吃一碗滚烫如酷刑的面食。入夏的生意大概一日不比一日,无怪小二和那掌勺的婆婆见了她,任水汽蒸得面红颈赤皆不改喜容。
碗置于桌案,宁佳与右腿搭上椅子,从木筒中抽筷箸,向小二道:“多谢啊,辛苦了。”
小二不与她客气,当即拦下跃跃欲试的宁佳与。
“姑娘,你这样吃,是要出事滴。”
宁佳与打小就不喜吃鱼,最是咽不下那腥味,丁点儿也不成。可若是金汤蟹肉羹和红煨明虾端来,她却觉不出腥了。
简言之,挑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1]。
为此,她没少挨娘亲戳额角,说平素不见她崇尚诗书文雅,单嘴巴讲究这点学了孔圣人的去。而放纵她这不食那不要的拥护者,无疑是她得爱女如得天下的爹爹。
宁佳与盘算着出发前一饱口福,于是近日走街串巷,顺带搜刮了不少汴亭有名的吃食。
烧饼、麻糍什的太噎人,长途跋涉也不便克化。其余不是酒楼佳肴,便是铺子点心,委实是好看不顶饱。挑挑拣拣,她终究向这银丝鱼面妥协了,好歹人人赞一句细腻鲜美,只盼婆婆去腥的手艺高超些。
韩宋娇惯女儿,知晓她不喜鱼肉,连鱼都没让她瞧过几次,府里池塘净养花了。
小二谈起鱼面的吃法,宁佳与自然不明所以,遂看着小二愣愣问:“会......出什么事?”
“这?!”小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两手浮夸比划起来,“嘴要长大泡的哇!”
宁佳与果然感受到下颌热流涌动,再不躲开,脸上首当其冲长个大泡。她被自己心不在焉的迟钝逗乐,将将擡椅子向后挪,小二背过身替她笑出了声。
再回宁佳与桌前,小二手上多了把蒲扇。
生意惨淡,他倒悠哉,自发坐着替客人打扇子。那风却不吹在宁佳与身上,而吹向暂时不能下口的鱼面。放声更是驾轻就熟的亲切,仿佛他们二人相交有年。
“姑娘,你不是咱们本乡人罢?”
“兄台如何知晓?”宁佳与奇道。
“嘿,那还用说,看模样就像大州来的呀!”
“啊,原来如此。”宁佳与友好地应,对上小二期待详谈的表情,也不往下说了。
小二兴头足,干脆自己猜:“你是......步溪人?”
“这你都看得出来?”宁佳与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哈哈哈哈,那有何难!”小二很受用,加快了扇风动作,热情道:“你别看我这摊子现在没人理,天一转凉,七州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是有滴!嘉宁人讲究,墨川人富贵,步溪人豪放。见得多了,就晓得了噻!”
说白些,就是嘉宁人规矩多,墨川人穿金戴银,步溪人......
宁佳与默默放下肆意的右腿,哈哈陪笑。她眼神微动,指那块蓝色的木匾,道:“那兄台可知,那户人家门上为何没有题字?”
“欸?”小二随她所示看,笑容化作无奈,摆摆扇子道:“唉......七年前病死了,一家子没了。”
宁佳与心头微震。
生老病死,世间常态。且对方表述的语气平淡无奇,俨如只是惋惜一窝鸟儿没挨过寒冬。但在她听来,浑似胸膛直接触到了彼时的严霜,尖冷从皮肉蔓延至体内,扎得她不禁含胸缩背。
若是疫病,莫说这条街其他人家,比邻的元府就难逃此劫;若不是疫病,又致灭门绝户......
“......什么病?”宁佳与喉间咕噜一声,咽了某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