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认出来了
护国府的门槛,这几日快要被踏破了。
天子一道旨意,将王崇的案子交给了皇城司,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把火,是护国府先点起来的。弹劾的奏疏是谢绪凌上的,这便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一时间,朝中凡是与吏部侍郎王崇有些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参护国府恃功专擅的折子,雪片似的飞进宫里,虽都被留中不发,却也让京城的空气愈发紧绷。
“夫人,”一个青衣小吏快步走进签押房,声音压得极低,“吏部那边回话,说存放王崇任免考功的文牍库房走了水,卷宗都……都泡了。都察院的几位御史,正在府外求见,说是要与国公爷论一论‘朝纲法度’。”
慕卿浔头也未抬,依旧在擦拭着手里的一柄短刀。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冽。
“让他们论。”慕卿浔的声音平静无波,“文牍泡了水,总有晾干的时候。我们不等。”
她将短刀归鞘,拿起桌上两个用油纸包好的物证。一包是赭色的黏土,另一包,是几缕比发丝还细的织物碎片。这是从那安乐侯府侄孙贴身家奴的尸身上找到的,也是唯一的线索。
“阿六,”她将装着黏土的纸包递过去,“去城南刘家窑,找那个烧了一辈子砖瓦的刘三。让他认认,这是哪儿的土。”
“是。”名叫阿六的精悍汉子接过纸包,揣进怀里。
“猴子,”慕卿浔又将那包织物碎片递给另一个瘦小的青年,“去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锦绣堂’,找钱掌柜。问他,这是什么料子,什么染色,什么纹样。”
“得令!”
两人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慕卿浔叫住他们,“记住,只问东西,不问案子。他们若问起,就说是府上修园子、做新衣。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只管听,记在心里,一字不差地回来告诉我。”
两人躬身应是,迅速消失在门外。
屋子里重归寂静。
慕卿浔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皇城司已经抓了人,但那些家奴和纨绔子弟,嘴比骨头还硬,严刑之下也只会胡乱攀咬,拿不出半点实证。皇帝要的是能摆在台面上的东西,能堵住悠悠众口的东西。
而王崇那张网上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反扑了。毁掉文牍,派御史施压,都是意料之中的招数。他们以为,只要把水搅浑,护国府就无计可施。
可惜,他们不懂。对付一张网最好的办法,不是去一根根地砍断那些看得见的线,而是要找到那个牵着所有线的结。
这个结,不会在卷宗里,也不会在那些人的供词里。它藏在细节里。
一个时辰后,阿六先回来了。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兴奋。
“夫人!问出来了!”他将一个酒葫芦放在桌上,“那个刘老三,起初什么都不肯说,非说眼花了,看不清。我陪他喝了半壶酒,他才松了口。”
“他说什么?”
“他说,这土,是西山的赭石土!”阿六的语速加快,“他还说,这种土里含着一种特殊的铁矿,烧出来的砖瓦颜色不纯,还脆,根本没人用。只有……只有皇家修陵寝,或是建别苑镇压邪祟的时候,才会特意去西山取这种土,取它‘镇压’的寓意。”
慕卿浔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西山。皇家。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阿六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西山那边的矿脉,早就被内务府封了,寻常人连靠近都不能。谁要是敢私自去挖,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慕卿浔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退下。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个吏部侍郎的案子,怎么会牵扯上皇家禁地?王崇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又过了半个时辰,猴子也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关好了房门,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疑与后怕的神情。
“夫人,锦绣堂的钱掌柜……他差点把我赶出来。”
“怎么回事?”
“我一拿出那碎片,他的脸就变了。说这是晦气的东西,让我赶紧走。”猴子喘了口气,“我没走,就赖在那儿。我说是我家主子赏的,想照着这个花样做身衣服。他才半信半疑地接过去,对着光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猴子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凭记忆画下的纹样,“钱掌柜说,这种靛蓝染料,叫‘雨过天青’,是宫里造办处独有的方子,一年也就能染出那么几匹布,全是贡品。民间,见都见不到。”
这个结果,在慕卿浔的意料之中。
“但是,”猴子话锋一转,“钱掌柜说,这料子不对。贡品用的都是上好的云锦,但这碎片,是普通的湖绸。而且这上面的纹样,是一种苏绣的反针绣法,针脚很密,像是为了遮盖什么。”
“遮盖什么?”
“遮盖原本的瑕疵。”猴子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钱掌柜的话,“他说,这是拿那些织坏了、染花了的贡品边角料,重新改制成的。手艺很高,但终究是‘废物利用’。他说……会穿这种东西的,只有一种人。”
慕卿浔抬起头。
“宫里那些有头有脸,却又不能按份例领用贡品的贵人。”猴子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比如……一些失了势的娘娘,或者某些手眼通天的太监。他们拿不到好东西,又想维持体面,就会找宫外的巧匠,把这些废料改头换面,做成私服。”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西山皇家禁地的赭土。
宫中贵人私制的衣物。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拧合在了一起。它们共同指向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王崇,不过是这个漩涡里最先被卷出来的一条鱼。
慕卿浔的脑海里,那张由无数利益关系织成的大网,瞬间清晰了起来。王崇背后的人,既能染指西山的皇家禁地,又能拿到宫中废弃的贡品。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朝臣。
“夫人,”阿六和猴子看着慕卿浔,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虽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也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寒意。这已经不是查一个吏部侍郎了,这是在挖大庆朝的根。
慕卿浔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挂在墙上的京城舆图前。她的手指,从吏部侍郎府,划过安乐侯府,最终,落在了城西那片被标记为禁区的山脉上。
“王崇,”她轻声自语,像是在问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你替他办事,他给了你高官厚禄。可当事情败露,你又成了他丢出来断尾求生的壁虎。”
她收回手,转身对两人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