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送客
护国府的冬日,比宫里的还要冷。
炭火在兽首铜炉里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书房里的半分寒意。慕卿浔正垂首翻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那是护国府暗中支撑北境军需的脉络。
福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脚步比平日里沉重了三分。
“夫人。”
慕卿浔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北境……八百里加急。”福伯的嗓子有些发干,“周老将军的帅旗,已有三日未曾在鹰愁涧升起。蛮族左贤王亲率三万铁骑,绕过了主寨,直扑我军粮道。”
翻动账册的手停住了。
纸张的边缘,锐利得像刀锋。
噩耗,终究还是来了。比预想的,更快,更猛。
她合上账册,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却也寻不到半点慌乱。“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下人惶恐的劝阻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身穿锦袍、年过半百的男人带着满面怒气闯了进来。
“慕卿浔!”
来人是谢氏的族叔,谢文博,在族中颇有威望。
福伯连忙上前:“三老爷,夫人正在处理要事……”
“要事?她处理的哪一件不是把谢家往火坑里推的要事!”谢文博一把挥开福伯,怒气冲冲地走到书案前,将一叠奏章的抄本狠狠摔在桌上。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御史台、大理寺、六科给事中!半个朝堂都在弹劾我们护国府!说我们拥兵自重,说我们意图不轨!”
慕卿浔垂眸,扫过那些熟悉的罪名,一言不发。
谢文博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堂上的刀子也就罢了!你听听外面那些流言!说你慕卿浔借着绪凌的名头,在京中安插私探,排除异己,大肆敛财!”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凑近一步,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
“他们甚至说……说你一个江南女子,与北境的蛮族有牵扯!说你是在里通外敌,才把周老将军和几十万镇北军,一步步送上绝路!”
“说完了?”慕卿浔终于开口,她的话,像淬了冰。
“你!”谢文博语塞。
“叔父。”慕卿浔站起身,她的身形单薄,却仿佛比眼前的男人更高大,“您是谢家人。”
“我当然是谢家人!我正是为了谢家,才来找你!绪凌被陛下困在朝中,护国府如今是你当家。可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叫朝堂倾轧?懂什么叫君心难测?你这样下去,是想把我们谢氏一族,满门抄斩吗!”
“所以,叔父的意思是?”
“停下!”谢文博斩钉截铁,“立刻撤回所有在外面的人!什么暗桩,什么眼线,全都撤回来!关起门,夹着尾巴做人!再去求求皇后娘娘,让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或许还能保全我谢家一丝血脉!”
慕卿浔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
“叔父,您在京城为官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当今陛下,最擅长的就是温水煮青蛙。他要的不是我们夹着尾巴,是要我们自断手脚,然后任他宰割。”
“强词夺理!”谢文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难道就任由你胡来,把刀架在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绪凌离宫前亲自交代的。”慕卿浔的话不重,却字字千钧,“叔父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他。”
“我……”谢文博当然不敢去问。谢绪凌现在名为参赞,实为囚徒,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叔父,您是信外面的流言,还是信护国府百年的忠骨?是信那些巴不得我们谢家倒台的政敌,还是信绪凌用性命换来的谋划?”
慕卿浔向前一步,那股沉静的气场压得谢文博竟然后退了半步。
“陛下将绪凌困在京城,就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看我们内部分崩离析。他要拔掉护国府这颗钉子,好让北境彻底糜烂,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处置周老将军,处置整个镇北军。到那时,我们谢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个罪名,扣得太准,也太狠。它不是冲着她慕卿浔来的,是冲着整个护国府,冲着北境那几十万将士的军心来的。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盘。而且,是个高手。
“阿浔,护国府,是破局之刃,亦是保命之基!”
谢绪凌的话,言犹在耳。
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妇人之见!危言耸听!”谢文博色厉内荏地咆哮,“我不管绪凌跟你说了什么!今日,我以谢氏宗族的名义,命你交出府中对牌和印信!护国府,不能毁在你一个外姓女人的手里!”
“外姓?”慕卿浔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我嫁入谢家八年,为绪凌打理内宅,孝敬长辈,与族亲和睦。北境战事起,我变卖嫁妆充作军资。如今绪凌蒙难,我替他扛起这片天。叔父现在与我说,我是个外姓?”
她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
腕上,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三年前,先帝病重,有刺客闯宫,绪凌为护驾远在西山。是我,带着府中家将,挡在了宫门前。这一刀,就是那时留下的。叔父,您告诉我,我这个‘外姓’,够不够资格,守这个家?”
谢文博看着那道疤,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福伯。”慕卿浔放下衣袖,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送客。”
“是,夫人。”
“慕卿浔!你……你这是要将谢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