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担不起
信送出后,护国府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偌大的府邸,门庭紧闭,谢绝一切访客。下人们行走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一滴水珠落地,都能在这紧绷的空气里砸出巨响。
这沉寂持续了三日。
第四日清晨,护国府的中门,那扇只在迎接圣驾或大军凯旋时才会开启的朱漆重门,在“嘎吱”的闷响中,被八名家将缓缓推开。
门外,长街上的行人商贩全都停下了动作,投来惊疑不定的视线。
紧接着,一面蒙着青布的巨鼓被抬了出来,立在府门一侧的石狮旁。福伯亲自上前,一把扯下青布,露出鼓面上两个殷红的大字:鸣冤。
京城炸了锅。
护国府不理宗亲,不应官场,竟是要开门受理诉状?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
一个时辰过去了,无人敢上前。
两个时辰过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依旧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日头偏西,人群外围才挤进来一群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人。他们互相推搡着,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最后一丝希望的挣扎。最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被推了出来,他双膝一软,隔着十步远就跪了下去。
“求夫人为我等草民做主!”
他身后,几十口人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声压抑。
福伯上前,将老者扶起:“有何冤屈,进府说。夫人已在堂上等着了。”
护国府正堂,从未如此肃杀。
堂上没有惊堂木,没有官差的吆喝。慕卿浔端坐于主位,一身素色衣裙,未施脂粉。她身后,是“护国佑民”的黑漆金字匾额。
那老者被带到堂下,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
“草民……草民名叫田大有,是……是京郊渭水边的农户。”
“讲。”慕卿浔吐出一个字。
“回夫人,月前连日暴雨,渭水决堤,淹了我们的田。好不容易水退了,我们回去一看,地……地没了!”田大有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地还在那,可地界上全打上了黄家的木桩!城里的黄员外说,我们的地契房契都被水冲毁了,那地就是无主之地,他先占就是他的!”
“我们几十户人家的地,一夜之间,全成了他黄家的!”
“去京兆府告状,衙役说我们是刁民,将我们乱棍打了出来!夫人,那是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啊!没了地,我们怎么活啊!”
凄厉的哭喊,回荡在空旷的正堂里。
慕卿浔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等所有人都哭完了,才开口。
“黄员外,是哪个黄员外?”
“就是……就是妻弟在工部做员外郎的黄世金!”
“地契可还在?”
“都在!都在!”田大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十几份被水泡得字迹模糊,但印信依稀可见的地契。“我们贴身收着,没被冲走!可京兆府的大爷,看都不看一眼!”
慕卿浔对着福伯示意。
福伯接过地契,呈了上去。
慕卿浔一张张看过,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放在案上。“福伯,派人去一趟京兆府,就说护国府要调阅渭水沿岸的鱼鳞图册。”
“是,夫人。”
话音刚落,堂外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刻意扬高的声音。
“不必劳烦护国府的家将跑一趟了,本官亲自给夫人送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正是京兆府尹,孙志清。
他对着主位的慕卿浔拱了拱手,礼数周全,话里却藏着针。
“慕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护国府乃国之重地,怎能当做审案的公堂?这有违朝廷体制啊。”
慕卿浔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孙大人来得正好。本官?我不是官。我只是在用护国府的方式,护陛下之民。”
“护民,是京兆府的职责。”孙志清的笑容淡了下去,“夫人此举,是信不过本官,还是信不过京兆府的法度?”
“我谁都信。”慕卿浔的回答出人意料,“我信孙大人,也信法度。所以,才请大人将鱼鳞图册带来,两相对照,物归原主,岂不两全?”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孙志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直接。
“夫人说笑了。”他摊开手,一脸的惋惜和无奈,“您有所不知。前些时日京城水患,府库低洼处也进了水。不巧,这渭水沿岸的图册,正因受潮,字迹漫漶不清,已着人送去将作监修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拿不出来。”
此话一出,堂下的田大有等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这是官府最常用的借口。修补?只怕修到天荒地老,也修不好了。
“哦?”慕卿浔的反应,依旧平静得可怕,“竟有这等不巧之事。”
她没再看孙志清,而是将视线转向田大有。“田老丈。”
“草民在。”
“图册会受潮,会字迹不清。但你自家田地的位置,你总该记得清楚吧?”
田大有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记得!化成灰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