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公道
子夜的更漏敲过三响,寒意穿透了帅帐的帘布。
一阵压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大营最不起眼的角落。片刻后,谢绪凌的亲兵引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进了慕卿浔暂住的营帐。
来人是她派去北境的心腹,一个医者。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风沙刻满疲惫的脸。
“小姐。”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属下回来了。”
“周伯如何?”慕卿浔没有半句废话,她亲自倒了杯热茶,却没有递过去。
医者垂下头:“老将军……人事不省。属下带去的参皇吊着一口气,但箭簇淬了毒,伤了心脉,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慕卿浔的手停在半空,茶杯里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
“王忠的动作呢?”她问,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他以整肃军纪为名,将周老将军的旧部全部打散,调往各处险要。军中断粮已有半月,北境入冬,连御寒的冬衣都未曾发下。军心……早已散了。”医者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好的密信,“这是最新的军情,铁壁关……破了。”
最后三个字,像是三枚冰冷的钉子。
慕卿浔接过密信,展开。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透着血与火的气息。蛮族左贤王,亲率三万铁骑,趁云州守军换防大乱,突袭铁壁关。守将是周伯的副将,粮草不济,指挥失措,孤军苦战三日,全军覆没。
铁壁关一破,北境再无天险。
“下去休息吧。”慕卿浔收起密信,终于将那杯已经半凉的茶推了过去。
医者退下后,她拿着那封薄薄的信,走向了帅帐。
谢绪凌刚巡营回来,甲胄未解,正用冷水擦脸。见到慕卿浔,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这么晚,有事?”
慕卿浔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信递给了他。
谢绪凌接过,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读得很快,握着信纸的手因为用力,指骨咯咯作响。
“铁壁关……”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烧红的烙铁。
“何时的事?”
“三日前。”
“三日前?为何现在才到!”谢绪凌的质问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军情八百里加急,三日!京城到铁壁关,快马要多久?王忠在做什么?兵部在做什么?”
“他们在等。”慕卿浔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忍,“等关破,等人死。”
“等?”谢绪凌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行军桌上。桌上的笔架、砚台应声跳起,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三万蛮族铁骑!守军只有五千!断粮半月!王忠这是在通敌!他这是在叛国!”
“他不是叛国。”慕卿浔纠正他,“他只是在清除异己。顺便,送皇帝一份天大的‘功劳’。”
谢绪凌的喘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了鹰嘴崖,想起了那些被调去的旧部。现在,又是铁壁关。
“周伯呢?”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重伤,昏迷。”慕卿浔顿了顿,“我的医者去了,但……希望不大。”
“希望不大……”谢绪凌低声重复,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靠在了桌案上。帐外,那些新兵的操练声依旧,可在他听来,却无比的讽刺。
他在这里训练一群废物,而他真正的袍泽,正在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里,被人当成弃子,一个一个地死去。
“我要进宫。”他突然站直了身体,“我要面陈圣上,我要弹劾王忠!我要带兵,回北境!”
“然后呢?”慕卿浔问,“让皇帝把你关进天牢,罪名是‘构陷重臣,动摇军心’?还是让他找到借口,收了你这京畿大营的兵权,让你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那我该怎么办?”谢绪凌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看着蛮族的铁蹄踏破云州?慕卿浔,那是活生生的人!是跟着我父亲、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所以他们必须死。”
这句话,让帅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绪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必须死。”慕卿浔一字一顿,没有回避他的怒火,“铁壁关不破,北境的糜烂就只是几句奏报上的空文。周伯不死,皇帝就永远不会觉得王忠是个威胁。死的人不够多,分量不够重,就永远无法撼动王忠在北境的根基。”
“在你眼里,人命就是分量?就是棋子?”谢绪凌一步步向她逼近,“我差点忘了,你从来都是这样。为了你的大计,什么都可以牺牲。”
“对。”慕卿浔迎着他的压迫,寸步不让,“在棋盘上,万物皆为棋子。将军的愤怒,我的冷血,北境将士的尸骨,甚至皇帝的猜忌,都是。区别只在于,是谁来落子。”
“我不是你!”谢绪凌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慕卿浔打断他,“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你说服自己,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理由。”
她走到那张地图前,拿起朱笔,在铁壁关的位置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叉。
“现在,北境门户洞开,京城震动。满朝文武,谁敢接这个烂摊子?谁有能力把蛮族挡回去?”
她转过身,看着谢绪凌。
“除了你,谢绪凌,还有谁?”
谢绪凌的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