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守不住了
北境的雪停了。但杀戮没有。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带着血与火的气息,被送进了护国府。送来军报的不是驿卒,是陈伯,护国府的老校尉,曾跟着谢绪凌的父亲南征北战,一条手臂留在了西境的沙场上。
“将军,云州快守不住了!”陈伯单膝跪地,这位断臂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生了锈的铁枪,“王忠那个废物!他不敢出城!蛮子的骑兵就在城外三十里,烧了七个村子!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谢绪凌没有去扶他。他只是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地图,云州城的位置,像一个被人扼住的咽喉。
“军报上说,蛮族这次出动了三万铁骑。”他的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
“不止!”陈伯的独臂攥成了拳头,“那是王忠的谎报!他怕朝廷追责!我的人亲眼看到,蛮子的王帐都立起来了,黑压压一片,至少五万!他们不是来抢东西的,他们是想拿下云州,当成他们南下的跳板!”
大堂内的空气,比屋外十二月的寒风还要冷。
“将军,您去跟皇上说吧!”陈伯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是血红的丝,“末将愿为您当马前卒,只要您一句话,护国府的老兄弟们,没有一个孬种!我们去把云州夺回来!”
谢绪凌沉默地看着他。
他想起了慕卿浔的话。
皇帝的刀鞘还没找到,他会一直磨你这把刀。
去北境?皇帝会放他这个手握京畿兵权的“孤臣”去一个天高皇帝远、能轻易拥兵自重的地方吗?不会。皇帝需要他留在京城,当那条用来撕咬文官集团的疯狗。
“我不能去。”谢绪-凌说。
三个字,像三把刀子,插进了陈伯的心里。老校尉的身体晃了晃,满眼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灰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是为了……为了给老将军报仇?”陈伯压低了嗓子,“将军,国仇大于家恨!老将军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北境的百姓被蛮族屠戮!”
谢绪凌的身体绷紧了。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五指缓缓收拢。地图上那座小小的云州城,在他的掌心下被攥得变了形。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通报。
“将军,宫里来人了。是高公公。”
高瑾。皇帝的贴身内侍,司礼监掌印太监。
陈伯的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他站起身,退到一旁,像一头护主的苍狼,盯着门口的方向。
高瑾很快就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面白无须,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像一片影子。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让人觉得暖,又让人觉得寒。
“咱家给谢将军请安了。”高瑾微微躬身,视线扫过一旁的陈伯和桌上的地图,那笑意深了几分,“护国府还是这么军务繁忙,真是国之栋梁。”
“高公公有话直说。”谢绪凌不喜欢兜圈子。
“将军还是这么个性子。”高瑾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皇上有旨。”
他没有立刻宣读,而是把圣旨捧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说:“北境总督王忠,御前失仪,治军不严,致使蛮夷叩关,百姓蒙难。陛下龙颜大怒,已下旨申斥,命其戴罪立功,死守云州。若云州有失,提头来见。”
陈伯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申斥?戴罪立功?这种不痛不痒的旨意,不过是安抚人心的废纸。
谢绪凌一言不发。他等着高瑾的下文。这位大太监亲自跑一趟,绝不是为了这么一道无关紧要的圣旨。
果然,高瑾将那卷黄绫放到桌上,又从另一个袖中,取出了一卷更小的,用黑檀木轴装着的密旨。
“这第二道旨意,是给将军的。”高瑾将密旨递过来,“陛下口谕,此事,只需将军一人知晓。”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陈伯。
“陈伯,你先下去。”谢绪凌吩咐道。
“将军……”
“下去。”
陈伯咬了咬牙,瞪了高瑾一眼,不甘地退了出去。
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绪凌展开密旨。上面的字不多,却字字千钧。
皇帝欲借冬末“秋狩”之名,亲临西山。命护国府调派三千精锐,负责皇陵外围百里的警戒。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北境战火连天,京中流言四起。”谢绪凌将密旨卷起,捏在手里,“这个时候,陛下还有心思去秋狩?”
“正因为战火连天,流言四起,陛下才要去‘秋狩’。”高瑾脸上的笑意不变,“将军你想,陛下亲临西山,校阅京营,这是何等的威势?那些宵小之辈,自然就不敢再胡言乱语。这叫‘定人心’。”
“定人心?”谢绪凌反问,“是去西山定人心,还是去皇陵定人心?”
高瑾的眼皮跳了一下。
“将军说笑了。秋狩的猎场,恰好在西山附近,如此而已。”
“恰好?”谢绪凌往前走了一步,他比高瑾高出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将这个大太监完全笼罩,“高公公,你我都是明白人。冬至祭祖,我奉旨去皇陵。祭祖刚过,陛下就要以秋狩为名,亲临皇陵。这是巧合?”
“是巧合。”高瑾的回答滴水不漏,“将军只需奉旨行事。”
“护国府的兵,是用来戍卫边疆的,不是给陛下当仪仗的。”
“戍卫边疆,保家卫国。护卫君王,亦是保家卫国。”高瑾针锋相对,“难道在将军心里,陛下的安危,还比不上一座云州城?”
好大一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