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待到沈遇离去,殿中又恢复了安静,宣帝喜静,整座宫殿偶尔能听见他偶尔转动手中那串念珠时,珠子与珠子相撞的响动。
陆有良安静的在旁候着。
不知何时,珠子撞动的响声停下,陆有良便站得方才更笔挺了些。
宣帝苍老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陆有良。”
“奴才在。”陆有良连忙应声道。
“方才你见沈卿伤的可重?”宣帝问道,声音中不喜不怒。
陆有良叹道:“奴才见沈大人那伤口似是挣开了,衣裳上都浸了血,想必伤的是极重。”
“幸而沈大人人还年轻,皮肉伤将养着总是能痊愈的。”
宣帝眯了眯眼,“是啊,他人还年轻,休养些日子,再重的伤都能痊愈。”
“不像裴成,这一场冬,到底没能熬过去。”
裴成便是裴公的姓名。
他竟有几分怀念之意,谁又没个年少时呢?
宣帝犹记得当年与裴成认识时,还不过是十岁你,他点了裴成做他的伴读,而后又成为了他的侍卫,同他出生入死,一过就是这么多年,他们都老了,相识四十五余载,满头黑发尽化白。
他们是君臣一场,也是年少友人终成故。
而今阴阳相隔,总是让人伤感之事。
陆有良垂着头,陪着叹气,“裴公这几年,一直在家中休养旧伤,前些日子还能入宫来同陛下您说两句话,还说等到入了春,陛下去狩猎,他必是能同去。只是没想到这一个冬还未过完……”
宣帝闭上了双眼,陆有良便适时地止住了声响。
裴成那几处要命的旧伤如何来的,他明知,宣帝也知道。
每一处伤俱是为了宣帝。
有这样一份过往在,宣帝总不会亏待了裴家。
宣帝沉吟片刻,“你以为,都指挥使一职,朕应该交给谁?”
“裴成是个好的,他这辈子也只在临终前,求了朕一件事,只是他那儿子却略显平庸了些,让他接任都指挥使一职,稍显不足来。”
他沉下眼,看着桌案上的一纸书信,信是裴成昨夜临终前让人送进宫的,这么多年,裴成没求过他什么事,只为了自个儿儿子向他讨了个封赏。
“沈遇却是不错,人也年轻,性子沉稳,能力出众,朕当年点他入殿前司,这才多少年,经办了多少大案,朕也瞧在眼中。”
“心思虽深了些,主意拿的大了些,却无结党营私之心。”
谁好谁坏,谁得帝心,谁又失了帝心,一听便知。
陆有良笑道:“陛下,沈大人到底年轻了些,日子还长,您总有抬举他的时候。”
宣帝抬眼看向他,目光淡然,“朕见你一向与沈遇来往甚好,为何你不帮着他说话?”
陆有良连忙道:“奴才不敢结交朝臣,同沈大人也不过偶尔在宫中碰上,并没什么私下交情。”
宣帝并不在意,挥了挥手,“朕又不曾责备你,你照实说便是了。”
“朕若提拔裴既斐,殿前司岂不是内里争斗不断,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有良松了一口气,道:“若是因您提拔小裴大人,殿前司便起内斗,岂不恰好表示,您此番不提拔沈大人,是英明的决定。”
“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再看看,沈大人可能撑起您的厚望?”
说话要适时,话说到此处,陆有良住了声,为宣帝奉茶。
半晌之后,宣帝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也罢,裴成这么多年只求了朕这一回。”
“取纸笔来,拟朕旨意……”
半个时辰后,御前大监领旨前往裴家。
西华门外,又有禁卫匆匆来过。
“大人,陆大监领陛下旨意前去裴家,都指挥使一职将由小裴大人接任。”
“陛下还传旨,让大人您回府好生养伤。”
是心中早就料到,听闻这等消息时,沈遇心中平静,淡然道:“很该去祝贺裴兄高升。”
“展飞,你回府告诉夫人,请她准备一份贺礼,连同裴公的丧礼,待我回府后,我一并送往裴家。”
展飞得了令自去。
沈遇垂眼,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桌面,心情平静。
旁人却是不比他能接受都指挥使一职落在裴继斐身上。
白不悔上前一步,道:“大人,都指挥使一职本该由您继任,裴继斐无德无能,心胸狭隘,他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必是会打压大人。”
“到时,大人在殿前司岂有容身之地?”
“慎言。”沈遇淡然的看向他,“陛下的决定,岂有你我置喙的余地?”
“我们的职责,是守卫皇城,守卫陛下,至于谁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于你我而言,毫无关系。”
白不悔神色仍是不忿,却被身旁人拍了拍肩膀,到底忍下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