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
团圆
这些年程彻不常回家,没留意过爸妈的样子已经悄然变老了许多。
程建军这酒鬼能喝到酒精中毒,刘云霞本身就是双眼皮,上了年龄,眼皮上又多出几道,看着人一下子就老了。
他们只是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们就再没插手过他的事。
程彻从医院离开后,回了麻将馆,他前脚进去,后脚就跟着进来一个人。
“程,程彻。”那人叫他。
声音是熟悉又陌生的,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时空。
程彻回头,正看见刚进来的大刘。
“我刚刚看着像你,就跟过来了。”大刘有些生涩地搓了搓手,笑着说。
他们原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几年不见,也生疏了。
大刘刚出来没多久,在镇上修车铺找了个工作,每天一睁眼就是往地上铺一张塑料布,钻在车底下蹭得满身脏污。
程彻跟他上楼,往破门上那把一千八的指纹锁上摁密码,这么多年没变过,六个零。
那会儿大刘还说,挺稀罕这个锁。
一晃眼,物是人非了。
程彻推门进去,把门口让开,“我估计明后天就走了。”
“听说你在北京,北京好,比镇上好。”大刘也进了门,“我还见黄茂林他老婆了,最近他们两个好像在备孕,黄茂林烟也不抽了。”
你一句我一句,空气就冷清下来了。
程彻当真不是介意他蹲过局子,是因为俩人太久没见面,无可奈何,又自然而然的生疏,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他无数次地劝大刘别去赌,如果缺钱,他可以给,但这东西上瘾,说什么也劝不住。
大刘那会儿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程彻偶尔去台球厅娱乐兴致的玩儿一玩儿,大刘也总说,玩儿玩儿可以,别沾钱。
那时候的程彻还是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差生,觉得他不走了歪路,以后能踏实地去煤矿下井就是最好的出路,但那会儿大刘就觉得,程彻不一样,程彻将来会是他们这群人里面,最有出息的。
果不其然,大刘的直觉在往后的岁月里一一应验了。
那一届考上重点大学从尧山出去的,除了程彻还有三五个人,他们读完书也都没回尧山,另谋出路。
程彻也是那凤毛麟角的几个人里面,混的最好的。
大刘坐在沙发上,交叉握着手,有些拘束,“这次回来,是有事吗。”
“程建军酒精中毒,去医院了。”
程彻帮他倒了杯水,也顺带给自己接了杯。
他倒完水预感到这句话终结,马上又续不上了,才开口说,“你最近在干什么?”
“我在后面那家修车铺,修车。”大刘顿了一瞬,忽然道,“程哥,我爸也在那家修车铺。”
大刘小时候爸妈一走三五年,小学五年级那会儿,大刘以为爸妈又会一走三五年,可是这一次,爸妈走了,便没再回来过。
直到他因为抓赌进去的那一天,爸妈俩人又都回来了,接连赶路,满身风霜。
大刘以为二老会怪他,可是没有,爸妈只是看着他哭,说对不起,那天他听了好多句对不起。
但是他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跟前一对夫妇,对他而言像陌生人。
只生,不养,大刘是用在台球桌上赢来的钱把自己养大的。
也是因为越赌越大,把自己送进去的。
这天下午,程彻跟他聊了会儿天,总共不到一个小时,还不到五点,大刘就说要回去修车铺了,他是去厕所出来看见程彻,翘班儿跟来的。
程彻说,好,改天聊。
等大刘走了,程彻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黄茂林结婚在镇上摆酒,大刘的爸妈也来了,他不太认得清,是听别人说的。
大刘爸妈自那件事情之后,就回到了镇上,再没离开过。
亡羊补牢,已经什么也改变不了。
程彻再怎么说也比大刘要幸运一些,好歹是不愁吃喝的长大了。
程建军家暴,他们父子因为这个越走越远,在出手就是巴掌的暴力底下,程彻曾经把刘云霞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程建军喝醉了打他,不顺心也打他,刘云霞只要是看见,就会拦着,但从没想过终结这个局面,左右邻居谁家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麻木地任由这样的日子往复循环。
直到高中那次程彻肩膀骨裂,程建军发泄完摔门而出,刘云霞随后进门,见他还躺在地上没起来,微弓着身子,下颌紧绷着,额头上全是汗。
到这儿,刘云霞才想过要离婚。
刘云霞这么多年默认程建军的家暴,直到真看见程彻被伤得爬不起来的那一刻,她又忽然害怕程建军没轻没重真把他打死。
刘云霞没当面提起过,程彻是后来从程建军嘴里听说的。
市二模刚考完,程建军在麻将馆一楼靠着柜台数钱,叼着烟,斜眼看他,“你妈因为这点儿破事要跟我离婚,她以为自己那点儿事比我光彩到哪去,她最好闭紧了嘴巴,想都别想,老子好歹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拿着,快高考了,想买什么就买。”程建军眯起眼睛,弹了下烟灰,从那叠钱里拿了两千,高高在上地拍在他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