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冥府的边界稳固了,外部的执念迷雾海在反射屏障的作用下暂时陷入了一种自我消耗的混沌平衡,但我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那些迷失的意识,因缺乏真正的“自我意识”,无法穿透生死界限,上不得天堂的秩序阶梯,下难入冥界享受安宁,只能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夹缝中冲撞,最终要么消散,要么凝聚成更麻烦的怨念聚合体。
这对冥府是一种潜在的威胁,而对我这面追求最终宁静的镜子而言,也是一种持续的低频噪音干扰。
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若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根源不在冥府,而在人世。
若人类能在活着时便多少觉醒一些主体性,看清欲望和执念的虚幻本质,或许死亡来临时,他们的意识能更平和地过渡,而非凝结成顽固的残渣。
开化众生,启其智慧。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种子落入了我那片已变得流动的核心深渊。
这并非出于慈悲,而是出于一种系统性解决问题的逻辑,以及一丝对“意识演化”这一现象本身的纯粹好奇。
我决定化身为人,融入他们的世界。
我凝聚力量,塑造了一具人类的躯壳,姜察。
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据点,一个能自然接触各色人等,却又不会引起过度关注的地方。
于是我“偶遇”了一个名叫牧元一的年轻男子,他经营着一家濒临倒闭的定制娃娃店,心灵手巧,性格温和开朗,像一抹温暖的阳光。
更重要的是,他的灵魂频率相对纯净,没有太多世俗的浊气,而且他正处于事业的低谷,急需帮助。
我以“投资人兼合伙人”的身份出现,提供了资金,并展现了对娃娃制作的“独特见解”,牧元一感激涕零,几乎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我。
我们将小店重新装修,取名“偶居”,寓意“偶遇知己,栖居心灵”,他负责主要的设计和制作,我则负责经营、接待客户,以及进行我的“开化实验”。
“偶居”很快以其独特风格吸引了顾客。
牧元一的手艺确实精湛,他能制作出各种有趣且充满灵气的娃娃,而我则赋予了这些娃娃更深层的含义。
我会在与顾客交谈时,看似不经意地引导他们思考:
“您希望这个娃娃呈现出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还是捕捉她某个瞬间的独特神态?天真无邪是普遍的,而独特的神态,才是她之所以是‘她’的印记。”
“这位先生,您定制已故爱人的娃娃,是希望完全复制记忆中的她,还是愿意加入一些您想象中、她若还在可能会有的变化?前者是定格过去,后者是延续生命在您心中的成长。”
这些问题,看似关于娃娃定制,实则是在悄然引导他们反思“自我”的构成以及“执念”的本质。
效果微妙而显著。
有些顾客会陷入沉思,有些则会打开心扉,讲述他们与定制对象之间的故事,流露出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感模式。
我会安静地倾听,偶尔用简洁的话语点破他们的盲点,但从不强加观点。
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内心的波澜,让他们自己去看清。
牧元一对我的“销售技巧”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我天生就懂得洞察人心。
他只是觉得店里的氛围越来越宁静、治愈,却没意识到,每一个踏入“偶居”的人,都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心灵扰动。
然而,人世并非只有需要开化的迷茫灵魂,我的行动,尽管低调,还是引起了一些存在的注意。
一天,一个穿着得体、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女人来到店里,她不是来定制娃娃,而是提出要高价收购店里一个牧元一早期制作的古董人偶。
她的理由牵强,眼神中透着一股收藏家般的贪婪,但我能感觉到,她看中的不是娃娃的艺术价值,而是其上附着的一丝牧元一创作时投入的纯净意念。
这个女人,或许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专门收集蕴含特殊能量的物品。
另一次,一个阴郁沉默的年轻男子连续几天在店外徘徊,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冥府边界那些怨灵相似的腐朽气息。
他似乎对店里某个定制儿童娃娃产生了病态的迷恋。
我意识到,人世间也存在着与冥府迷雾海类似的黑暗角落,有些活人早已被执念吞噬,游走在疯狂的边缘。
这些发现让我警惕。
人世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期,开化工作如同在雷区中播种,稍有不慎,可能不仅无法唤醒他人,反而会引来更危险的关注。
我必须更加谨慎。
牧元一是我最亲密的“人类观察样本”。他善良、乐观,手艺赋予了他一种与物质世界和谐共处的能力。但他也有着普通人的烦恼和局限,对店铺未来的焦虑,对人际关系的简单理解,对更深层哲学问题的天然迟钝。
他有时会好奇地问我:“姜察,你好像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特别害怕失去的人吗?”
我只是淡淡回答:“得到与失去,不过是变化的不同形态。”
他会摇摇头,笑我“像个哲学家”,然后继续埋头于他的创作。
我与他朝夕相处,模仿着人类的社交礼仪,但内心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我能分析他的情绪,预判他的行为,却无法真正“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这种绝对的疏离感,有时会让我感到一种奇特的孤独,并非情感上的寂寞,而是物种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带来的存在性孤独。
我开化他人,是为了减轻冥府的负担,是为了实验,但我自己,却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姜察这个身份,只是一个方便行动的躯壳,我的核心,依旧是那面悬浮在冥府深处的镜子。
直到那天,一位失去独子的母亲来到“偶居”,希望定制一个和儿子一模一样的娃娃。她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我尝试引导她,是否愿意做一个“成长”版的娃娃,想象儿子如果长大成人会是什么模样。
她突然激动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不,我就要他原来的样子,一点都不能变,他就是他!”
她的执念如此之深,如同钢铁堡垒,任何理性的引导都无法穿透。
最终,我们只能按照片完美复制了她儿子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