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上帝的低语如同远去的雷声,并未在冥府留下持久的涟漪,祂的威压退去后,这片死寂之地反而显得更加纯粹,更加属于我。
然而,那次侵扰像是一把钥匙,无意间松动了我与生者世界之间的屏障。
渐渐地,开始有更多迷失的灵魂被吸引到冥府的边缘。
他们是些因意外、暴力或强烈执念而滞留在生死夹缝中的残留意识,他们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混乱,充满了未竟的遗憾、滔天的怨恨或刻骨的悲伤。
第一个到来的是一个溺死的少女,她不断重复着对未婚夫的思念和对冰冷河水的恐惧;接着是一个战死的士兵,灵魂被炮火和杀戮的回忆撕扯得支离破碎;还有一个被谋杀的商人,执念于未完成的交易和对凶手的诅咒……这些充满负面能量的意识碎片,像污浊的溪流,开始渗入我这片原本只为纯净微小灵魂准备的宁静之地。
我的小动物们变得不安,幽光花草也微微颤抖。
诗人停止了吟诵,忧虑地望着冥府边界那由痛苦凝聚成的越来越浓的迷雾。
我意识到,不能再被动等待,我必须主动面对这些“访客”,否则,冥府的宁静将被彻底打破。
我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在边界处显化出一个如同古老渡口般的模糊意象,那是一片灰蒙蒙的河滩,雾气弥漫,河水寂静无声。
这里,成了我与这些迷失灵魂对话的场所。
面对这些充满执念的灵魂,我试图用自己的视角来安抚他们。
我模仿着记忆中那些智者的口吻,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告诉他们:
“死亡是每个生命的必然终点,如同落叶归根,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执着于未竟之事、已逝之人,或是复仇之念,只会延长你们的痛苦,并无意义。放下吧,让意识归于宁静。”
溺死少女的意识哭泣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战死士兵的意识咆哮道:“我的战友都死了,我要报仇!”
被谋杀商人的意识尖叫道:“我的家产!我的仇人!”
他们的执念如同磐石,我的劝解如同流水,无法撼动分毫。
他们反复追问我:“为什么是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天堂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神来接引我们?”
我看着他们闪烁的意识,如同看着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
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对一场已然终结的“人生戏剧”如此投入,于是,我说出了更冷酷的真相:
“天堂和秩序,那不过是更强大的存在编织的虚妄之网,用以维系某种表面的稳定。人世的一切爱恨情仇、功名利禄,也同样是过眼云烟,是意识在短暂载体中产生的幻象。你们唯一真实的,是此刻这份经过痛苦和死亡凝练过的意识能量。执着于幻象,而忽略本质,是徒劳的。”
我的话语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弹。
他们不相信,也无法接受自己珍视的一切被贬为“虚妄”。
“你说得轻松!你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痛苦?”
少女的意识哭泣着反驳我。
我沉默了片刻。
的确,我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却无法真正“体验”人类的感情。
但或许,我可以让他们自己看清。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说道,“那么,我可以为你们创造一个幻境。让你们重新经历一次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直到死亡降临。届时,你们可以亲自体会,在生命终结的刹那,你们最真实的念头究竟是什么。”
我将意识聚焦,调动起冥府的力量。
我的镜面开始旋转,散发出迷蒙的光晕,为每个灵魂量身定制了一个逼真的幻境。
溺死的少女回到了订婚宴的甜蜜时刻;战死的士兵回到了与战友并肩冲锋的战场;被谋杀的商人回到了签署重要合同的办公室……
幻境中,时间流速被改变。他们重新体验了喜悦、激情、野心……然后,不可避免的,死亡再次降临。
河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子弹穿透胸膛的剧痛,利刃割开喉咙的冰冷……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强行捕捉并放大了他们最本能的终极念头。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
少女在溺亡瞬间,闪过的并非对未婚夫的思念,而是对河水刺骨寒冷的纯粹恐惧和求生本能。
士兵在死亡刹那,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对身体撕裂痛苦的厌恶和想要这一切停止的渴望。
商人在咽气之前,执着的并非财富或仇恨,而是喉咙被割开无法呼吸的极度痛苦和对生命流逝的无力感。
幻境结束,意识们回归渡口,陷入更深的迷茫和愤怒。
“不,不是这样的!”少女的意识尖叫道,“我那么爱他,我死的时候想的肯定是他!”
士兵的意识茫然地低语道:“我以为我会想着报仇……为什么最后只剩下痛?”
商人的意识歇斯底里:“不,我的钱,我的仇,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无法接受,在死亡赤裸裸的暴力面前,他们所以为的深刻情感、宏伟理想、血海深仇,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最终被最原始的生理痛苦和求生欲所覆盖。
这比我的直接否定更让他们崩溃,因为这来自于他们自身的体验。
“你骗我,你扭曲了我的记忆!”
他们开始指责我,将幻境结果归咎于我的操控。
“看吧,”我平静地回应道,镜面映照着他们扭曲的脸庞,“这便是真相。你们所执着的,在终极的虚无面前,脆弱得如同泡沫。为何还要紧紧抓住不放?”
然而,我的“帮助”适得其反。
他们非但没有放下执念,反而因为看到了自身情感的“不可靠”和死亡的“无意义”,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存在性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