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毕业评定的时刻终于来临,我的最终成绩单,像一份经过精心调制的鸡尾酒,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大部分核心科目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秀,尤其是在军事史、战略理论这些需要深厚积累和逻辑推演的领域,我的论文和答辩甚至得到了几位资深教官的私下赞许。
然而,在几次关键的实战演习、沙盘推演和临机决策考核中,我却“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几次令人扼腕,甚至堪称荒谬的“失误”:例如在一次城市巷战模拟中,我指挥的突击小队“误入”了地图上明确标注的由我方自己设定的雷区;又比如在一次联合后勤保障策划中,我提交的方案里“疏忽”了计算一支主力部队的燃油消耗,导致推演中该部队在决战前夕因缺油而瘫痪。
这些失误,单独看似乎可以归咎于紧张或疏忽,但集中出现在我这样一个曾经的“天才”身上,就显得格外刺眼和令人担忧。
毕业分配委员会的几位高级军官,面对我的档案,脸上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
他们进行了一次闭门讨论。我虽然不在场,但完全可以想象那场对话的内容:
“霍恩这小子……唉,真是可惜了。那次脑震荡,看来后遗症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一个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
“是啊,理论知识还是一流的,但临场判断和细节把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这种状态,绝对不能放到一线指挥岗位上去,那是对部队的不负责任。”
另一个声音更加务实,甚至带着点决绝。
“可是,让他就这样退役,也太浪费了。他的头脑,对战略层面的分析还是很有价值的。”
第三个声音试图寻找折中方案。
最终委员会的决议,以一种近乎“怜悯”和“妥善安置”的姿态下达了:鉴于约翰·霍恩学员在理论领域的突出表现,同时考虑到其健康状况可能不适合承担高压力的一线指挥任务,特分配其至国防部下属的军事历史与条令研究院,担任一名三级文职分析员。
这是一个位于权力边缘的档案管理机构,主要负责整理、归档和分析过往的战例、军事条例的演变,为高层提供历史参考。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可以让我安稳度日,但又绝不会接触到任何核心机密或拥有实际影响力的养老预备岗。
对于这个结果,我表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一丝感激,仿佛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但内心我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功了。”
这正是我处心积虑想要达到的目的地——一个安全的完美伪装点。
军事历史与条令研究院,坐落在首都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区,是一栋外墙爬满了常春藤的灰白色石砌建筑,内部充斥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
同事们大多是些上了年纪,性格温和的学者型官员,或者是一些安于现状,等着熬资历晋升的年轻文员,工作节奏缓慢得如同停滞的河水,每天的任务就是阅读发黄的战地报告,核对模糊不清的档案照片,撰写关于某个早已被遗忘的战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注定没什么人会仔细阅读的分析报告,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走得慢吞吞的。
我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环境。
我刻意塑造了我的新形象:一个因伤病不得不离开一线,转而投身故纸堆,有些唠叨,思维略显迟缓,甚至带着点木讷的前军校精英。
我穿着不合身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缺乏光泽,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说话时语速缓慢,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并且酷爱使用冗长且充满了各种限定词和插入语的复杂句式,常常让听者昏昏欲睡。
我提交的报告,内容扎实,但文风极其枯燥乏味,充满了大量无关紧要的细节和迂回曲折的论证,仿佛生怕别人能一口气读完似的。
在办公室的茶水间,我会拉着偶然遇到的同事,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讲述我周末去超市购物时遇到的排队问题,或者我家那条金毛犬最新学会的复杂指令,语气中充满了小题大做的兴奋和一种过度的分享欲。
同事们起初出于礼貌还会听几句,但很快便找借口溜走。
他们背后给我起了新的外号:“唠叨的霍恩”“活体安眠药”。
偶尔会有以前军校的同学因公务来访,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眼中会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和一丝淡淡的惋惜,拍拍我的肩膀说:“霍恩,这里……也挺好,安稳。”
我则会推一推眼镜,露出一个满足而略显呆板的笑容,附和道:“是啊,挺好的,不用想太多,日子过得平静。”
然而,在这副木讷面具之下,我的大脑从未停止过高速运转,我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悄无声息地扫描着这个看似平静的“避风港”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寻常的“涟漪”。
研究院虽然清闲,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它负责保管的一些历史档案,尤其是关于某些敏感时期未公开的军事行动或已解密的早期战略规划草案,对于特定的情报分析人员来说,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因此,研究院的档案库偶尔会有其他部门的人持批条前来调阅资料。
我的办公室恰好在一个视野不错的角落,能观察到通往档案库主走廊的人员流动。
凭借在军校被严格训练出的近乎本能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很快注意到有几个“访客”的行为模式存在细微的异常。
第一位是一位自称来自“国防战略简报办公室”,名叫埃利奥特的年轻中校。
他衣着得体,证件齐全,每次来的理由也看似充分:为某位副部长撰写关于“历史上的联盟战略得失”的演讲稿搜集素材。
但他调阅档案的范围却有些过于宽泛和跳跃,从拿破仑战争时期的盟友背叛案例,到二战初期某些小国的中立政策文件,再到冷战期间一些边缘地带的代理人冲突细节,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研究焦点。
更关键的是,我有一次“偶然”在复印室遇到他,注意到他在等待复印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机器面板上以一种非常特殊的富有节奏的规律轻轻敲击,那节奏,像极了某种我曾在军校高级密码学选修课上接触过的、一种已经淘汰但仍有特定圈子在使用的简易密码的编码节律。
而且他的眼神过于锐利和警觉,即使在放松时,也会下意识地快速扫视周围环境,这与一个普通的文职参谋人员的气质不符。
第二位,是档案库本身的一位资深管理员,一位名叫莫里斯先生的老先生。他对档案的存放位置了如指掌,做事一丝不苟,深受同事们信任。
但我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他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会准时离开岗位十分钟,去大楼后院一个信号很差的露天休息区“抽烟”。
有一次,我借口寻找一份放错位置的档案,“无意中”靠近了那个休息区,远远看到莫里斯先生并非在抽烟,而是背对着大楼,似乎在快速操作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电子设备,手指动作轻微而急促,随后迅速将设备收起。
那个设备的外形和操作方式,与我了解的某种微型加密通讯器极为相似。
第三位更隐蔽一些,是研究院内部一位负责信息系统维护的it技术员,一个沉默寡言,名叫戴维斯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像个典型的宅男技术控,除了工作必要的交流外,几乎不与人交谈。
但我注意到,他拥有极高的系统权限,并且,有几次在非工作时间,我因为“加班”撰写那份冗长得可怕的关于十八世纪骑兵战术演变的分析报告而留在办公室时,曾瞥见他的终端屏幕上快速闪过一些绝非系统维护日志,带有复杂代码和加密符号的界面,那速度之快,内容之专业,绝非普通it人员的日常工作范畴。
而且,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我曾偶然看到过一本被刻意用普通小说封面包裹着的关于高级信号处理与信息隐藏技术的专业书籍,那本书的版本,在国内是受到严格管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