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镜 - 纹玉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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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76章

在我被迫越来越多地涉足布莱克家族那庞大而复杂的商业与公共事务边缘地带后,我与肯尼亚叔叔之间的理念鸿沟,终于开始剧烈地显现出来,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横亘在我们二人之间。

我们虽然是血缘上的叔侄,却更像是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星球坠落到同一片土地上的幸存者,各自奉行着完全相悖的生存法则与道德准则。

肯尼亚叔叔的行事风格,根植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投机主义与对灰色地带近乎本能的偏爱。

他如同一头在钢筋水泥丛林中凭借嗅觉与蛮力横冲直撞的掠食者,对事物的观察往往停留在粗糙的表象,缺乏耐心去探究其内在的精密结构与复杂的因果关联。

他的所谓“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转瞬即逝的机会的敏锐捕捉,以及一种近乎鲁莽,不计后果的风险承担能力。

无论是与合作方白纸黑字签订的契约,还是他自己一时兴起设立的内部章程,乃至布莱克家族传承数代的古老训诫,他都视之为束缚手脚的绊马索,是供他践踏和跨越的障碍。

他今日可以满面春风地许下千金诺言,明日便能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认,他可以在谈判桌上信誓旦旦地达成共识,转身就在暗地里进行着完全背道而驰的交易。

他所构建的商业帝国,宛如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丽宫殿,表面的金碧辉煌掩盖不了内里的谎言交织与信任崩塌,随时可能因一次微不足道的震荡而彻底倾覆。

这种建立在欺诈、短视与不断背叛基础上的运营模式,自然使得越来越多的合作者对其投以极度不信任的目光。

他们与肯尼亚打交道时,无不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合同条款变得冗长繁琐如法律条文,担保措施苛刻到近乎羞辱,原本应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变得危机四伏。

然而肯尼亚叔叔对此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将其视为自身“强大”与“掌控力”的证明,他骨子里浸透着的傲慢与偏见,使他坚信自己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唯一主宰,其他人不过是他棋盘上任其摆布,可利用亦可抛弃的棋子。

而我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走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他们自幼便向我叮嘱道,诚信是一个家族,一个企业能够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基石,它比任何短暂的利润都更为珍贵,比任何严苛的法律都更具内在的约束力。

这种理念,与我天性中那份对秩序、洁净近乎偏执的追求,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塑造了我为人处世的原则。

我或许因为年轻和经验所限,无法立刻洞察商场中所有的阴谋诡计,但我对承诺的重视程度,却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例如,庄园里那位侍弄玫瑰园已逾三十年的老花匠詹姆斯,怯生生地请求我,能否在他最疼爱的小孙女生日那天,允许他从温室那株名为“布莱克的寂静”的白色兰花上剪下一支作为礼物。

我虽然知道这株兰花是肯尼亚叔叔一位重要商业伙伴预定的,依然在权衡后应允了老詹姆斯的请求。

事后,面对肯尼亚叔叔的暴怒和那位合作伙伴的不满,我没有推诿,而是亲自登门道歉,以超出兰花价值数倍的金额从我的个人信托基金中予以赔偿,并耐心解释了情况,最终以真诚赢得了对方的理解。

对于我所不熟悉的领域,我从不耻于示弱与请教,我会虚心地向家族企业中那位账本就是他全部世界的老首席会计师请教复杂的跨境税务问题,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会向那位在海上漂泊了半辈子的航运船长请教不同季风对航线的具体影响;甚至在一次讨论前沿纳米纺织技术的董事会上,当其他董事似懂非懂地点头时,我坦然承认自己知识的局限,并恳请负责该项目的总工程师做了长达一小时的技术演示。

我对规则抱有近乎宗教般的虔诚敬意,无论是成文的商业法典,公司章程,还是不成文的社交礼仪,道德底线,我不仅以身作则严格遵守,也期望并温和地要求周围的人能在规则的框架内行事。

渐渐地,布莱克家族企业内部那些早已对肯尼亚叔叔的暴戾、短视和出尔反尔感到身心俱疲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忧心忡忡的技术核心骨干,以及部分曾与我父亲并肩奋斗,对家族有着深厚感情的老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我这个行事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章法的年轻继承人。

他们在走廊的擦肩而过时,在午休的片刻闲暇里,通过一个不易察觉的鼓励眼神,一句压低声音的关切问候,表达着一种压抑的希望。

他们私下里佩服我那种在巨大压力下依然能保持的诚信与镇定,欣赏我对知识和专业人才的尊重,虽然迫于肯尼亚叔叔的积威,他们还不敢公开表示支持,但一种无声的、缓慢汇聚的暗流,开始在我周围悄然形成。

肯尼亚叔叔绝非迟钝之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围绕着我产生的微妙的气氛变化。

然而,他那被权力和傲慢彻底腐蚀的认知框架,使他完全无法理解,更不屑于去理解我的行为逻辑与价值取向。

在他那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词典里,我的谨慎被他解读为“怯懦”,我的诚信被视为“愚蠢的古板”,我对规则的遵守被嘲笑为“缺乏魄力的迂腐”,我虚心请教的态度被鄙夷为“没有主见的软弱”。

他多次在只有我们两人独处的场合,比如那间弥漫着雪茄烟和陈年威士忌气味的书房里,用那种混合着酒精的辛辣和居高临下的嘲讽语气奚落我。

“瞧瞧你这副样子,艾略特,”他会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用粗大的雪茄指向我,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整天不是埋首在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里,就是跟那些一辈子只会拨弄算盘的老学究混在一起。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花匠孙女,竟然去得罪能给家族带来数百万英镑利润的重要客人。你这些做派,简直像个从中世纪阴暗修道院里爬出来,浑身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小古板!”

他往往会提高音量,仿佛要让墙壁上的肖像画也听得清清楚楚:“记住,这个世界,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靠胆识、靠手段、靠敢为人先、靠把规则踩在脚下拼杀出来的。不是靠你那些可笑的、一文不值的‘承诺’和‘绅士风度’。布莱克家族这艘大船,要是交到你这种循规蹈矩的舵手手里,迟早会在你那些过时的教条面前触礁沉没!”

面对这些尖刻的嘲讽,我大多数时候选择以沉默应对,只是用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明亮眼眸,静静地回望着他。

我内心深知,与一个在价值观层面与你完全对立的人进行争辩,无异于对牛弹琴,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情绪波动,授人以柄。

我的回应,不在唇枪舌剑之间,而在于日复一日的行动,在于用恪守原则所积累起来的声誉,来无声却有力地驳斥他的论调。

而我的这种坚持,并未因肯尼亚叔叔的嘲笑而湮没无闻,相反,它如同生命力顽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沿着布莱克家族社交网络的墙壁向上攀爬,逐渐在更广阔的外界赢得了关注与认可。

我在参与由布莱克家族慈善基金会主导的几个促进贫困青少年教育与艺术发展的项目中的表现,引起了某些具有深远影响力的人物的注意。

我不仅从母亲留下的独立信托基金管理的遗产中拨出巨额款项进行捐赠,更亲自参与了项目从立项、审核到后期监督的全过程,确保每一笔善款的流向都清晰透明,物尽其用。

我与那些受助的孩子们交谈时,态度真诚而平等,没有丝毫施恩者的高傲,而是真正去倾听他们的梦想与困难。

我对项目细节近乎苛刻的关注和严谨负责的态度,与那些只在乎媒体曝光和名声,实则对慈善一知半解的沽名钓誉之徒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些事迹,连同我那因悲惨遭遇而形成的“堕落天使”般的神秘气质,以及我在处理家族事务中逐渐展现出的与肯尼亚叔叔截然不同的稳健风格,开始为我赢得更为广泛和正面的社会声誉。

终于,一封印有古老盾形纹章的信函,由圣路加政治与经济学院的院长亲笔签署,经由学院理事会多位享誉学术界的资深教授联名推荐,送达了布莱克庄园。

这所坐落于牛津郡,被誉为“不列颠政治精英摇篮”的顶尖学府,以其近乎严苛的学术标准,辉煌的校友网络和深厚的古典人文传统而闻名于世。

邀请函中明确写道,他们长期关注我在公共事务中展现出的“罕见的诚信品格、严谨的思维方式和深植于心的规则意识”,认为我“具备成为未来肩负重任的领袖的独特潜质”,因此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破格向我发出入学邀请。

踏入圣路加学院于我而言,仿佛是从肯尼亚叔叔统治下的谎言与不确定性的布莱克庄园,一步跨入了一个以理性、逻辑、知识与秩序为最高准则的神圣殿堂。

学院的氛围庄重而自由,这里的学子,无一不是来自各地显赫或精英家庭,经过千挑万选的青年才俊,他们头脑敏锐,野心勃勃,同时也大多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涩,傲慢与对未来的迷茫。

初来乍到,我那异常苍白的肤色和因左臂旧伤而导致的某种姿态上的轻微迟滞与小心翼翼,以及我对衣着和随身物品整洁度的一丝不苟,连同我眼神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忧郁,使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我这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异类”,自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打量,背后的议论甚至些许善意的误解。

然而这种最初因外表和气质带来的疏离感,很快就在日常的学术生活与人际交往中逐渐消融。

在课堂上,我或许并非那个最先举手、发言最踊跃的学生,但每次当我被教授点名或被讨论氛围推动而开口时,我的发言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逻辑链条清晰,引证扎实严谨,往往能穿透问题的表象,直抵其核心要害,令在场师生为之侧目。

我对待每一篇论文,每一次考试,都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与专注,从资料的搜集甄别到论证的层层推进,再到格式的规范雅致,无不体现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倾向。

我从不将知识视为私产,乐于与同学分享我的学习笔记和心得体会,也总是耐心地为在学业上遇到困难的同学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与解答。

当需要小组合作完成重要的研究项目时,我总是那个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不仅严谨高效地完成自己分内的任务,还常常主动承担起协调沟通、整合观点的角色,确保最终成果的完整性与高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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