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微妙的不安
第98章微妙的不安
德尔的庆功宴办得非常盛大。准确来说,是德尔、乔和迪肯的庆功宴。他们三个什么都不用做,其他人——包括爱斯铃在内——都贡献了一两个菜。伊萨还给他们烤了一个巨大的红丝绒蛋糕。这不仅是德尔的庆功宴,还是克雷洺的送别晚宴。克雷洺要连夜离开蓝霜公馆。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克雷洺歉疚地看了一眼爱斯铃,“只是雷施先生的这部分,我得承认,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
“不是你的过错。”爱斯铃的眼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亮的蓝色,尽管仍然黑气缭绕,“德尔和巴罗先生的魔法真的相当厉害。你是个很好的导师。”
克雷洺叉起一块三分熟的菲力牛排:“哦不,我没做什么,都是泰伦特先生和巴罗先生自己的功劳!他们的专业我可是一点都不懂。”
德尔和乔对视一眼。这两个人向来谦虚,在公司的庆功宴不是披萨就是寿司,除非要开发布会,不然决不上台演讲。
但是迪肯可就不一样了。
“还有我的功劳呢?我的!纯粹魔法可是欣赏我才到我身边来的!”
德尔对变回十三四岁左右模样的迪肯强行按头:“就你话多!”
德尔虽然自己没说什么,但他听到爱斯铃对他的夸奖,还是免不了喜不自胜。
爱斯铃又说话了:“换了我,可不能一下子把卡多斯的铜鹦鹉全抓出来。希望之城的科技有时候比魔法还神奇呢!强大的魔法师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这话总没错。德尔和巴罗先生确实是很特别的大魔法师。”
德尔听了这话,感觉自己都要飘了。
他得到了爱斯铃·雷施的认可。
爱斯铃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徒弟、一个什么方面都更差更不行的存在。
甚至爱斯铃认为他德尔的一技之长,可以超过爱斯铃自身。爱斯铃认为他们平起平坐了。
——我并不弱。我甚至和他一样强。
这个领悟让德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膨胀。
但紧接着,他也意识到,他的能力同样具有很强的局限性,那就是他必须坐下来安安静静工作,而且必须依托于迪肯给他的系统。像爱斯铃一样的随时取用的、爆发力极强的战斗魔法,他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学得会的。
但他不想在现在为这些事烦心。德尔看向乔,只是为了一个对视和一个微笑。然而乔避开了他的视线。
奇怪。德尔皱起眉。
但现在的场合也不适合探究。德尔于是再次提醒爱斯铃:
“爱斯铃,夏弗尔瓶。你需要它。”
爱斯铃点了点头。
爱斯铃想,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夏弗尔瓶。最不需要的就是想起曾经的自己、叩问自己的灵魂。但凡心软,他害怕这些将性命托付给他的人会落得和他的beta哥哥一样的下场。
但怎么会呢——这和当时完全不是同样的情况。爱斯铃的理性也提醒他这一点。但是他就是没办法去细想,只是直觉感到现在驱使着他的、让瓦雷里害怕的、让他不再是他自己的黑暗,同样是他的力量。
他于是忽略了餐桌上的交谈声,忽略了伊萨对自己抛出的问题,忽略了德尔等人对信息团原理的高谈阔论,而仅仅将注意力收回自身,让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爱斯铃直视着自己心中的黑暗。
每多注视一点,过去的某些经历就重新浮出水面,如同被海浪推动着的肮脏水草,总要露出头来恶心看它的人。
梅菲斯的声音、伊萨的声音、菲利普的声音、维克多·奥列尔的声音、格雷先生的声音。
他在诺兰德的父亲,格雷先生的声音。
他根本不想称呼那种东西为父亲。
——你这个软弱的alpha,根本不配当我的儿子!
——瓦雷里大赛?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拿回几个钱来?什么?还没挣到钱?没挣到钱还有脸回来?你上哪去?你敢跑?敢跑我打死你!
在黑色的翻滚的愤怒中,爱斯铃捉住了格雷先生的手。
爱斯铃看到记忆中,更年轻些的自己抓着格雷先生的手,将他提起来就是一个过肩摔。他发泄着自己和自己死去哥哥的愤怒,抓住格雷先生的领子,一拳一拳往他的脸上揍。
鲜血四溅。
啊,是的……
他后来竟然忘记了这一切。
这段记忆被尘封起来,直到今天,才终于被他记起,让他全身都有了比赛开始前那种战栗的感觉。
暴揍了格雷先生之后,爱斯铃偶然间回想起自己在橡木海的前世,回想起了雷施先生——他前世温文尔雅的教师父亲。和诺兰德城的现世相比,橡木海的前世美好得像一场梦。
那时他还没回想起伊萨。他先回想起橡木海。过了几年之后,才想起自己在橡木海曾经爱过伊萨。
然后他为自己改了名,不再是艾德加·格雷,而是爱斯铃·雷施。他用了前世的名字。
他与格雷一家断绝了往来。本来那个家里能理解他的就只有他的那位哥哥了。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和格雷先生或者格雷太太差不多想法,要么目光短浅,要么软弱可欺。
而他后来,将揍了格雷先生这回事彻底忘记了,大概是因为他不能去回想当时自己的感受。
因为那种黑色的愤怒是如此强大,一旦沉浸其中,就会失去他的beta哥哥用生命为他构建出的通往童话世界的彩虹桥。
但黑色的种子,其实早就埋下了。
这些年来,瓦雷里大赛当中的粗鲁、霸凌和掠夺,一直在滋养着它。
而爱斯铃生怕它生根发芽,于是刻意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正因如此,才会上了梅菲斯的钩,想要用什么“纯粹的爱情信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是吗?
正因为他害怕他自己,害怕他自己心中黑色的种子,才想要将意义全部赋予一个omega,想要全神贯注只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只向自己的爱人奉献,而自己怎样全都无所谓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