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火
第65章火
关于崔氏的处刑,宋颂琢磨了很久，她在思考有什么惩罚是能对死去的人产生影响的，或者说要怎么才能让那些被压迫的百姓觉得这个处罚是有意义的,让那些藏在人群中的幸存者满意。
要找到适合这个时代的办法，让已经习惯被压迫的百姓找到一个可以喘气的出口，才是这场处刑的真正目的。
正午未到，日头斜斜地照着，将刑场上的绞刑架和铡刀拖出长长的影子，黑影横铺在石头砌成的处刑台上,像是受刑后奄奄一息的人影。
处刑台的侧方用木板搭着一个简易的亭子，里面摆着桌案和椅子,是官员监刑的地方。
亭子四角挂着青铜制成的占风铎,那四只占风铎有排球大小,笨重又老旧。在估邶城百姓的记忆中，使用刑场的次数是很少的,听见那四只占风铎的声音更是罕见。
他们说那物件晃起来的声音又沉又闷，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在喊冤,那声音能传很远，余韵长久不散，隔了好一会儿都能听见似有若无的回声，所以城主很少在这里处刑犯人,很多人都是在牢里就被解决了。
行刑台周围有一圈士兵站岗，他们身穿皮甲，腰间佩刀,面色严肃地阻拦着试图靠近行刑台的人。
爱看热闹的百姓始终来的早些,他们在士兵的注视下将带来的凳子摆在合适的位置，满怀期待地等着看宋颂拷打鬼魂精怪的奇事。
城里都传遍了,宋大人将那些人的恶魂从阴间拽了上来，今天正午就要让他们灰飞烟灭。
日头慢慢走，结伴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后头来的即便是带了凳子都没法儿坐，因为前头的人太多了，乌泱泱的一大片，坐下后只能看见一堆后脑勺。
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议论，即便是那些士兵冷脸望着，依旧有人交头接耳，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合在一起就显得又吵又杂，闹哄哄的让人心烦。
有士兵擡着箱子往行刑台走，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去看，纷纷猜测里头装的是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是一阵哄闹声。
正午至，宋颂和洛霖霖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走上行刑台，希莉雅披着她那件标志性的黑丝绒斗篷跟在末尾，她垂着头，将自己金色的长发和双眼藏在黑暗里，只望着脚下那一小片地方。
她一只手拢着斗篷遮住全身，另一只手在斗篷下来回旋转水晶球，斗篷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上一层白色的灰尘。
孟敛走在她旁边承担着护卫的工作，在上台阶时帮她提了一下斗篷，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你斗篷太长，小心。”
希莉雅没有开口，只微微点头当做答复。
藏在斗篷里的水晶球变成了透明，中间有一道龙卷风缓缓旋转，希莉雅拖地的斗篷下摆被风卷起，微微浮空后没有再拖地。
她们依次入座，宋颂想要将洛霖霖推到人前，自然带着她坐在桌案那儿的主位，孟敛坐在洛霖霖身后，希莉雅坐在宋颂侧后方，是一个微微侧过头就能说话的距离。
洛霖霖看了她，在她回望过去的时候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朝着她点头问好。
希莉雅也微微点头，并没有露出笑意。她很少笑，洛霖霖习惯了，便没有再看她。
这是自希莉雅沉睡醒来后两人第一次对视，一个带着善良，一个没什么情绪。希莉雅住在城主府的这几天很少在府中闲逛，要么是闷在屋里布置魔法阵，要么就是带着魔法阵去城门设置魔法柱，所以两人一次都没有碰过面。
洛霖霖受伤那晚希莉雅也去了，但是她和往常一样安静话少，如果没有人主动跟她说话，她是不会开口的，所以存在感很弱，像个待在角落里生根发芽的隐形人。
正如许红翠所说，卡牌已经被动的分好了阵营，在宋颂无心的举措下，她们开始有了竞争的关系。
希莉雅、许红翠、楚峰屿有着结伴赶路的情谊，赶路或许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在途中发生过的事，她们相互扶持，彼此照顾，三个性格迥异的人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因为她们各自的性格原因，导致了这个圈子紧凑且排外。
同样的，孟敛和洛霖霖也是心照不宣的同盟，还要加上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酒儿。
宋颂尚未察觉那些波涛汹涌，她擡手示意守在两旁的士兵维持秩序，然后跟洛霖霖说：“霖霖姐，待会儿你再把崔氏的罪行公布一遍。”
士兵开始维护秩序，底下坐着的百姓们终于安静了些。
宋颂拍了拍希莉雅的手，后者朝她点头，嘴里无声地念着咒语，行刑台的空气变得有些潮湿，无数水汽聚集，静静地停留在这个空间里。
宋颂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是却能够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她说：“崔氏犯下累累罪行，今日便是论罪之时。他们是估邶城的罪人，合该在这片土地上遗臭万年，方能抚慰那些含冤而死的亡魂。午时至，行刑。”
宋颂坐下后洛霖霖就站起来翻开册子开始公布崔家人的恶行，而那只被擡上行刑台的箱子也被打开里，里面装着一箱子的牌位，那些被供在崔家祠堂受尽香火的牌位如今被粗暴地塞进箱子里，互相挤压碰撞，边缘难免有些破损。
有士兵站到铡刀前摩厉以须，随着洛霖霖的话音落下，一尊尊牌位被放在铡刀上，打着赤膊的士兵手起刀落，那些牌位碎成了两半。
一块牌位铡一次，就像是那犯事的人当着他们的面被斩头了一样。这画面看起来有种滑稽的诡异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斩着木牌，但是那木牌又是一族人的牌位，所以着实有些吓人。
落地的是一分为二的木牌，声音清脆，字迹模糊，可是在一些人眼中，却是流不尽的鲜血，是无数人头滚落，双目圆瞪，恶意被囚禁。
恶鬼俯身，被那柄老旧的青铜铡刀斩去人世间几十年的因果善恶，一块断开的木牌，就是他们此生的结局。
刑场鸦雀无声，百姓觉得心中畅快，也觉得毛骨悚然。若是世间真有鬼怪，那崔家人的鬼魂一定在看着吧，看着这迟来的报应，看着一场没有鲜血的灭亡。
戴着斗笠的女子缩着身子藏在人群中，她捂着胸口平复心中的激荡，看着行刑台上宋颂娇小的身影，忽然觉得估邶城好像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
她转身欲走，身旁的男人伸手拉住她，低声说道：“你要去哪儿？”
女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他的手扒下来转身离开，步履匆匆，像是在逃避什么。
行刑台上洛霖霖吐出一个“顾”字，女子走得更快了，那男人快步跟上她，远离人群后小跑上前抓着她的手臂说道：“你去哪儿？你别忘了，那东西还没到手。”
女子取下头上的斗笠扔在路旁，一张秀丽的脸暴露在日光下，她皮肤苍白病态，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意，眼角的细纹铺开，是封尘往事的蛛网。
“与我何干？我并不在意那东西在谁手上。”她说完仰头将脸对准骄阳，感受着日光直刺双眼，眼睛逐渐变得酸涩，眼前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无数光晕重叠，恍惚间她看见了青年疲惫的脸。
无比虚幻的一张脸，其中大部分都是她想象的，那人的长相与这张脸可能有着天大的区别。
时间太久了，她被仇恨控制着往前走，已经忘记了兄长的模样，只记得他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你答应了主子要把东西带回去！”
女子扭头朝着他的方向发笑，被烈日直射后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说：“谁？我吗？我答应了要帮你主子办事了吗？”
“王春来！你要是再戏弄我，别怪我不客气！”那男人气急败坏地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老实点，失败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是吗？”
王春来望着刑场那边出神，她看见有人结伴从刑场出来，便挣脱了男人的束缚走上去问道：“行刑结束了吗？你们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