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爱人
风里的暖意是被阳光嚼碎了的金箔,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
陈夏攥着那朵茉莉,花瓣边缘卷得像被人细细咬过,可那股清清爽爽的香却越发执拗,缠在指尖不肯走——像极了许宁种在阳台的那盆。
每年夏天一到,白生生的花能把绿叶挤得喘不过气,穿堂风掠过时总带着点甜,他总爱趁许宁弯腰浇花时,揪一瓣别在对方衬衫口袋里。
看那抹白衬着许宁含笑的眉眼,比巷口老槐树开的花、比天边挂的月,都要好看上三分。
他在花海中央站成了块望夫石,脚下的花瓣被踩得发蔫,叠出深深浅浅的印子,像谁在地上写了满纸的思念。
天边的云换了好几茬形状,从绵羊变成奔马,又从奔马褪成薄纱,直到一只蓝鸟扑棱着翅膀冲过来,翅尖几乎擦过他的鼻尖。
陈夏猛地偏头躲开,那鸟儿却没半分停留,径直冲向他身后。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攥得他呼吸都发疼。
陈夏缓缓回头,视线穿过漫天飞舞的白花瓣,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是许宁。
他就站在三步之外,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草屑,像是刚穿过一片疯长的野地。
肩头停着那只蓝鸟,尾羽泛着浅蓝的光,他正微微偏头,指尖轻轻抚过鸟羽,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摸易碎的星子,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碰碎。
“我回来了,小夏。”
许宁的声音里裹着风的温度,带着点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可每个字都像浸了蜜,落在陈夏耳里,震得他耳膜发麻。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是化不开的温柔,还有藏不住的愧疚,像涨潮时的海水,漫过来漫过来,把陈夏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裹得他快要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滚烫里。
陈夏的眼眶突然就热了。他想笑,嘴角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想说话,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怎么都咽不下。
眼泪没打招呼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胸前的蓝宝石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是在替他喊:你终于回来了。
他朝着许宁跑过去,脚步踩在花瓣堆里,发出簌簌的声,像谁在他耳边低声哭泣。
跑到近前时没刹住脚,狠狠撞进对方怀里,把脸埋在许宁的衬衫领口。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瞬间漫过鼻尖——是他等了三年的味道,是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拼命想抓住的味道。
“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傻不傻?”陈夏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指甲几乎要嵌进许宁后背的肉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守着这片花海,数着地上的刻痕,我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许宁的手臂骤然收紧,把他抱得喘不过气,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空缺都填满。
下巴抵在陈夏发顶,胡茬蹭着柔软的发丝,带着点扎人的痒。
“我不傻。”他的声音里有泪的咸涩,混着风的呜咽,“毕竟……上一世,我可是亲眼看着你离我而去。”
那句话像根淬了冰的针,轻轻扎进陈夏心里。
他想起许白消散前的眼神,想起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戏院昏黄的灯光、后台劣质的胭脂味、还有许白那句带着哭腔的“全是徒劳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原来有些人的等待,早已跨越了生死轮回,像埋在地下的根,在看不见的地方缠缠绕绕,缠了一辈子又一辈子。
许宁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指腹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他忽然想起许白消失前的场景,那些画面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连空气里的味道都真切可闻。
那时他被困在一片洋桔梗花海里,紫蓝色的花瓣铺了满地,像被谁打翻了颜料桶,泼得漫山遍野都是。
许白就是在那时出现的,穿着一身与花海同色的长衫,袖口沾着点花瓣的碎屑,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你可以回去了。”许白开口时,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戾气,只剩下淡淡的疲惫,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许宁愣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指节都在打颤。
他以为会有一场争执,或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却没想对方只是望着远处的雾,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唉,我本来就不是现在的人,何必硬要挤进你们的日子里。”
他说着,慢慢走近,在许宁还没反应过来时,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那拥抱很轻,像一片云落在肩头,带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凉得许宁鼻尖发酸。“放飞蓝鸟,让它自由。”
许宁怔怔地没说话,刚要开口问什么,就见许白的身子正在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花瓣,一点点融进风里。
一滴泪落在许宁的颈窝,凉得像寒冬里的雪水,顺着皮肤滑进衣领。
“我的执念……终于完成了。”许白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轻得像叹息,“去见你的爱人吧,别让他等太久。”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就彻底散了,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像被揉碎的星星,飘向远处的雾里,再也寻不见。
许宁低头,看见颈间那道纠缠了许久的纹身也跟着淡去,从深黑褪成浅灰,最后连一点浅痕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仿佛那些日夜的挣扎与痛苦,都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那只蓝鸟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在他面前盘旋两圈,忽然舒展翅膀,竟变得像小船一般大。
许宁跨上去时,鸟羽带着温润的光,载着他穿过层层花海,风在耳边呼啸,他什么都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早一秒见到陈夏,早一秒把他拥进怀里。
“我等了你很久。”陈夏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动作笨拙得像只学飞的鸟,可那温度却烫得许宁心口发颤。
他想起以前陈夏生病时,自己也是这样替他擦泪,那时这双手还带着点少年人的单薄。
“许白……他走了。”
许宁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握住那只手,十指相扣时,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