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缘
世缘
陈夏的指尖还停留在手背上,一片刚落下来的茉莉花瓣沾着夜露的微凉,轻轻贴着皮肤。
这触感太熟悉了,像极了上一世最后那一刻——淌在手背上的血慢慢变冷的感觉,开始是灼人的烫,后来就成了这样,凉得往骨头缝里钻。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瞬间被茉莉清冽的香气灌满。
可这香里裹着化不开的涩,像许白临走时塞给他的那半块桂花糕,刚入口时甜得舌尖发颤,咽下去才尝到舌根处蔓延开来的苦,苦得人眼眶一阵阵发酸,忍不住想掉泪。
“那蓝鸟……”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里的颤抖还没散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它后来呢?”
蝶擡眼望向花海深处,那里的光影随着风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藏着太多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压得空气都沉甸甸的。
“它跟着你们的魂魄轮回了两世。”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上一世它没能护住你们,这一世便想守着你们,盼着你们能熬过宿命。”
她指尖停着的蓝蝶振了振翅膀,翅尖的蓝光落在陈夏脖子上的银链上,映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
“你这条项链,是许宁上一世留给你的念想化成的。他怕轮回路上你走丢了,特意留了个记号,好让他能在人潮里认出你。”
陈夏擡手摸向项链,冰凉的银链一直贴着皮肤,此刻却突然变得滚烫,像有团火顺着链子往骨头里钻,烧得他心口发慌。
他猛地想起许宁总在他走神时盯着这条项链看,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怅然,像藏着片化不开的雾。原来那不是错觉,从来都不是。
风突然大了些,卷起更多茉莉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飞。
有的粘在陈夏的发梢,带着细碎的痒;有的扑在他的睫毛上,凉得他眨了眨眼。
蝶的白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裙摆在花海间扫过,带起一片细碎的花雨。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掺着释然,像压了两世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轻得能飘起来。
“你知道吗?”她望着漫天飞旋的花瓣,声音里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每次许宁偷偷看你时,蓝鸟都在旁边呢。”她捂住嘴又笑着说:
“它看着你们并肩走在巷子里,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胳膊时不时碰到一起;看着你们在老槐树下分同一副耳机,两个人的肩膀紧紧挨着,它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陈夏的眼前突然炸开无数细碎的画面——许宁总爱把额前的碎发捋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照在上面时会泛着淡淡的光,像蒙了层细纱;他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一个小梨涡,浅浅的,像被指尖轻轻按出来的。
他递水给自己时,手指总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背,然后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去,耳尖还会悄悄泛红,像落了点晚霞。
这些细碎的画面涌上来,撞得他心口一阵发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又酸又胀,堵得喘不过气。
“可你说……要一个人牺牲……”他咬着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散开,“那蓝鸟的自由,难道要靠这个换?”
蝶摇摇头,眉眼间笼上一层薄雾,像蒙了层水汽,看得不真切。“它是想帮你们找到第三条路。上一世它没能护住你们,这一世便想拼尽全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着你们。”
“你看那些记忆碎片。”
她擡手一挥,空中的光影又动了起来。这次全是许宁的画面——他蹲在老槐树下喂流浪猫,手里捏着半块面包,指尖被猫舔到时会下意识蜷一下,眼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在医院走廊里靠着墙打盹,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睫毛上还沾着点疲惫的湿意,看得人心疼。
他把陈夏落在教室的笔记仔细收好,夹在自己的书里,封面上还细心地贴了张便利贴,上面的字迹清秀:“小夏的笔记,别弄丢”。
“许宁早就记起一些碎片了。”蝶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他只是不敢说,怕吓着你,怕这宿命真的躲不过,怕好不容易再遇到的人,又要弄丢了。”
陈夏猛地想起前几天许宁突然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老槐树下的蓝鸟?”当时他只当是随口说的玩笑,还笑着拍了拍许宁的背,说他净说胡话。
现在想来,许宁说这话时,眼底藏着多少恐慌,像个怕被人抢走糖果的小孩,紧张得手指都在抖。
“那我们……”陈夏的声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蝶看向陈夏时,眼神里有怜惜,还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暗夜里的星光。
“有。但需要你们两个人都愿意信彼此,信这份跨了两世的牵绊,信到骨子里去。你看这花海。”
她指向漫无边际的茉莉,白色的花海在风里起伏,像片流动的云,望不到头。
“它们开得这样盛,是因为上一世你手背上的那朵花,带着执念扎了根,生生世世都想开出花来。”
陈夏的呼吸顿了顿,突然想起许宁脸上的疤。
那道疤横在眉骨下方,像条狰狞的虫子,每次看到都让他心口发堵,堵得厉害。他擡头对蝶说道:
“你能帮我把他的脸变回原样吗?都是我的原因,才让他毁了容,我欠他的。”
蝶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点歉疚:“我做不到。不过,你可以试试另一种办法,一种需要你和他的办法。”
话音刚落,脚下的花海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狠狠撞了一下,站都站不稳。
茉莉花瓣像雪一样簌簌落下,打在脸上、手背上,凉得像冰,冷得人发抖。
蝶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边缘泛起细碎的光点,像快要散开的烟。
她着急地往前凑了凑,指尖几乎要碰到陈夏的脸,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像在跟时间赛跑。
“记住,血缠藤不是束缚,是你们的根,是连着彼此的命。共生魂不是诅咒,是你们的命,是老天爷都拆不散的缘。去找他,现在就去,别等,千万别等。”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被风吹散了。
白裙的衣角先化作了光点,接着是手臂,最后连那只停在指尖的蓝蝶也散成一片蓝光,混在漫天飞舞的茉莉花瓣里,慢慢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蝶!”陈夏伸手想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凉的空气,掌心里只剩几片迅速枯萎的花瓣,轻轻一碰就碎了。
周围的花海在迅速褪色,无边无际的白慢慢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像上一世那个下雨的午后,天阴得让人喘不过气,连空气都是湿冷的。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有汽车鸣笛的尖锐声响,有风吹过的呼啸声,还有……许宁带着哭腔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像要把他的名字刻进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