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慧友
好半晌,白才不确定地问道:“殿下也是男子,难道没有这样的顾虑?”
夜雪焕傲然笑道:“你萱蘅已是世间女子中的翘楚,可自认能爬到我头上?”
白无言以对,这位三皇子果然是傲得毫不遮掩,但他的确有骄傲的本钱。
“路遥有句话,我一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夜雪焕让蓝祈替白斟酒,一面含笑说道,“屁股决定脑袋。”
白神情疑惑,魏俨却了然笑道:“路公子果然是个奇人。”
夜雪焕也笑了笑,对白解释道:“定南王将你捧到了这个位置上,让你看到了另外的可能性,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公,觉得自己能够胜过男子。可这世上的大多数女子自小就被教育要贤良淑德,有几个能像你这般,看到世间的不公?那些朝臣只一味说后宫干政天理难容,可又有几个说得出天理是个什么东西?我可以不在意你是男是女,可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
接连三问,敲得白心头震颤,猛灌了一碗酒,才强行镇定下来。她到底年岁尚小,只觉世间不公,却从没想过为何不公,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听一个男子将这些因果娓娓道来;恍惚间只觉醍醐灌顶,想明白了许多事,却反而变得更加迷茫,不由问道:“那我应当如何?难道真的要像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我不甘心。”
夜雪焕摇头道:“你若只是为此而不愿嫁人生子,未免矫枉过正。若是日后真的遇上心仪之人,错过岂非可惜?定南王可以带你上阵杀敌,却无法给你军籍,你可曾想过为何?因为女子入军,自古未有,先例难开。我不鼓励你去做什么前无古人的女将军、女元帅,这当中的阻力和压力会大到你无法想象。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想要的可当真只是军籍?在我看来,你要的不过是世间认可你不输男子。办法有很多,何必只盯死这一条。”
他对白眨了眨眼睛,“好歹是个郡主,娘胎里带出来的资源,可别浪费了。”
白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能理解,却还是点头道:“流鸢受教了。”
她亲自起身给夜雪焕和魏俨斟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三人又各自饮尽。
夕云露毕竟是烈酒,几人都已是好几碗下了肚,纷纷开始头重脚轻。白越发口无遮拦,嘻嘻笑道:“朝中都说殿下寡情凉薄,谁知原来殿下才是最懂女人的。将来若是非要嫁人,不若我嫁给殿下吧。”
话音刚落,夜雪焕就觉得旁边的蓝祈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往外让了让。他心中好笑,暗暗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才对白正色道:“不要。”
白本就是一句戏言,听他拒绝,也一点不恼,故作正经地问:“为何?”
夜雪焕大笑,慢悠悠地回道:“因为……你腰太硬。”
魏俨差点又一口酒喷出来,好在这次忍住了。
白也不在意夜雪焕的打趣,瞥了蓝祈一眼,见他居然从头到尾都一脸清淡,没来由就起了恶念,嘻嘻哈哈地问道:“那殿下想娶什么样的妻?”
夜雪焕想也不想,欣然答道:“蓝儿这样的。”
蓝祈无语地看他一眼,就听他半开玩笑地补充道:“腰软,我喜欢。”
魏俨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白也大笑:“回头出去宣扬一下,就说三殿下喜欢腰软的,只怕全重央的姑娘拼着把腰拗断,也要练出水蛇腰来。”
夜雪焕回敬道:“回头我也宣扬一下,就说萱蘅郡主成婚后还想上战场,只怕军中那些将士拼着自己假扮荒民,也要让你上战场。”
两人互相调侃一通,魏俨听得直笑,蓝祈却半晌无言,以往从未听夜雪焕用这种飘飘然的口吻说话,也从未见魏俨笑得如此轻浮,估计是酒真的有点多,看来这夕云露的确厉害。
白也没好上多少,脸上泛着两团红晕,眼珠一转,突然又转向了蓝祈:“殿下真是护他护得紧,连口头上都不让我讨便宜。不行,我要和蓝公子做朋友,日后定然有利无害。”
“……”
蓝祈看着眼前三个酒徒,突然很想叹气。
白问了蓝祈的年龄,然后中规中矩地喊了声:“蓝哥哥。”
蓝祈活到现在,第一次被人喊哥哥,一时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夜雪焕将他抱到腿上,凑在他耳边说道:“郡主要和你做朋友,你答应就是。”
蓝祈体质特殊,体温偏低,身周数尺之内蚊虫不扰,腰间的香球里如今又加了些薄荷、冰片一类的凉物,染了一身浅淡的冷香,抱在手里简直避暑。尤其那两条裸露在外的手臂,这种天气里居然都是凉的,摸上去极为舒服;夜雪焕正是酒后燥热的时候,忍不住就贴得更紧了些。
蓝祈光是闻到他口中喷出的酒气就觉得头晕,无奈道:“殿下,你是不是醉了。”
“嗯,有点。”夜雪焕居然大方承认,只能说明还没醉透,“不过替你交个朋友还是无碍。”
白是个聪明人,西南那么多官员都看得出如今讨好夜雪焕的最佳方式就是从蓝祈身上下手,她又如何会看不明白,只是手段高明得多。夜雪焕也乐得与定南王府交好,只看白打算如何与蓝祈“做朋友”。
白除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镯子,笑嘻嘻地递到蓝祈面前,“这个送给你。”
魏俨啧啧道:“郡主这朋友做得可够诚意。”
蓝祈蹙了蹙眉,白说是给他送礼,实则却是南府与三皇子之间的往来;南府向来不涉朝事,就算白能代表她父王做这个主,这酒后的戏言又有几分可信?何况这是白的贴身之物,他身份敏感,怎好接受?
然而他犹豫不决,夜雪焕却似乎并无顾忌,伸手替他接了过来。
“郡主果然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他一面笑着,将其中一只镯子扣到蓝祈腕上,只拿着另一只在手里把玩,“需知这东西千金难求,日后若是去南丘郡,只要亮出这镯子,吃饭都有定南王府替你付账。”
这镯子十分奇特,材质似银非银,也不是寻常的制作工艺,看起来像是先将金属延展成片,再将两侧边缘向中间翻卷,最后将两端首尾相接成镯。外壁上虽有雕花,但因为翻卷得厉害,看不出具体纹样。而且分明是直接就可以套入手腕的大小,却还是做了簧扣,将接口处牢牢锁住。
“这对镯子名为‘含羞’,以南荒特有的乌松银打造。”白笑吟吟地解释道,“乌松银的特点就是不屈不折,只可延展,无法弯曲;如同苍松落雪,被压得再弯,也能恢复原样。所以即便打造成镯,不用簧扣锁住就无法成型。”
她从夜雪焕手中接过镯子,将簧扣拨开,就听“嗡”地一声,环形的镯子立时就竖直起来,翻卷的边缘向外舒展,成了一片狭长的金属薄片,丝毫看不出被翻卷过的痕迹。正反两面都是象征着定南王府的落日晚云雕纹,之前被翻卷在内的两侧边缘锋利无比,昏暗的纱灯之下竟也闪着幽幽寒光。
“比起铜铁一类,乌松银偏软一些,但切切骨头削削肉还是可以。”
白以双指夹着薄片,顺手往下一掷,这看似软弹的金属片竟然直直刺入了下方的木制方几之中,虽说入木不深,却也足可见其杀伤力。
“听说蓝哥哥虽然身法好,但无甚反击之力,送你个防身之物,也算是有备无患。”
她将薄片拔出来,手指夹住两端重新卷起,扣好簧扣;两侧边缘随着弧度渐大,竟自发地翻卷了回去,如同传闻中生长在南荒的某种食肉植物,含羞带怯地将锋利的边缘收起,伪装成最是无害的模样。
夜雪焕从她手中接过镯子,套在蓝祈另一只手腕上。蓝祈手上沾不得血,有没有武器防身其实无甚区别,但既然夜雪焕让他接受,也就低声谢过。
白继续说道:“乌松银虽然稀少,但也不如殿下说得那般值钱,拿着去南丘郡吃饭,也没人替你付账。”
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含羞是我南府的信物,凭此可去落霞关调用定南军,一只五千,两只……一万。”
魏俨这回终于笑不出来了。
白轻轻巧巧,说是送蓝祈一件防身之物,实际上是直接送了夜雪焕一万定南军!
他侧头去看夜雪焕,就见他挑着眉梢,神情说不上有多意外惊讶,但也十分耐人寻味。虽说他身为西北边帅,用不到定南军,但定南王府在其中的态度却表露得再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