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骄女 - 不解契 - 小葵咕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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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骄女

再是告伤不见客,也总要上朝述职。

按照重央朝制,只要没有紧急军政大事,通常都是四日一朝;然而夜雪焕就是如此运气好,回来第二日就碰上了朝会。

他在云水关时老老实实地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回程时蓝祈又半死不活,算起来倒有将近一个月未曾亲热。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折腾到很晚才草草睡下;今早卯时开朝,百荇园离皇城又远,几乎没睡一会儿就起了。

此时天色还是全黑,蓝祈自然是起不来的,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迷迷糊糊觉得被子一掀,身边的暖意一下子没了,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懒懒散散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攥住了夜雪焕的衣袖。夜雪焕爱惨了他这刚睡醒时的小模样,半点也没有平日里的老成冷静,满脸都是被好好疼爱出来的柔软可人;那些淡漠疏离一日日地散去,露出了他性子里最可爱、最真实的一面。

他把蓝祈的手塞回被窝里,压上去亲了好几口,低声哄道:“乖,你睡。”

蓝祈勉强睁眼看了看天色,十分不满地嘟哝了两声,翻了个身就没了动静。堂堂一个皇子,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一应没有,起床还起得比地里的耕牛都早,还不如寻常的富家少爷,至少能睡到人间饭熟时。

夜雪焕放下床帐,自己出到外间,高迁早已带着下人等候在侧,替他洗漱编发,换上沉重繁复的朝服朝冕,先用不起眼的小马车将他载到了皇城附近的府邸里,再换上正式的官轿。本也不用如此麻烦,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百荇园是他的私宅,但不知道的毕竟还是大多数,他也不想横生枝节。

天色微微泛白,宫门外聚集着一群大大小小等候开宫门的官员,一见夜雪焕出现,纷纷上前,将他团团围住。夜雪焕一脸的官方微笑,一一寒暄问候,还不忘偶尔捂嘴闷咳两声以示有伤在身;心里却颇为不耐,想着同样是辛苦了大半夜,他起了个大早来给这些满肚子不知是何心思的官员陪笑脸,辜负香衾事早朝,而自家小娇妻却可以呼呼大睡,还要甩他脸色。以往从未觉得早朝是如此难熬之事,果真是由奢入俭难。

到了寅时三刻,宫门准时开启。作为皇子,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不用与朝臣一道步行入内,早有宫人抬了软舆等候。夜雪焕礼貌性地道了声“失陪”,悠悠然上了舆车。

他一走,也不知多少朝臣下意识地擦了擦额上的汗。谁不知三皇子此番在南境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回来之后谁也不见,直接上朝,摆明了就是谁的账都不买。被折腾得最惨的刑户礼三部的官员腿肚子都差点要打颤,生怕他还有后手,还要再折腾一番;而一些老臣则更是暗自心惊,那双凤目越来越有当年楚后的影子,看穿人心似乎只要轻飘飘的一眼,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曾经是多少人的噩梦。楚后冷艳严肃,只会教人望而生畏;而夜雪焕脸上的笑容却能让人由内而外地冒寒气,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风头,皇子之中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他却至今都未曾表露出明确的态度。说他有意争储,却一直规规矩矩地在西北戍边;可若说无意争储,偏偏又权势日重,一点不像是只想做个闲散亲王的样子。越是这般暧昧不清,才越是让人战战兢兢,不知他究竟有多少底牌,不知该不该提早站队。

有这样一位皇子在朝中,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夜雪焕南巡期间一直都在定期呈报进程,今日早朝也不过就是将先前折子上的内容再重复一遍。赵英的案子依旧悬而未决,要等颐国那边给了结论才能最终定罪;刘霆还在闭门思过,避免了与他正面对峙,所以也无甚新鲜内容可谈。

他和刘霆都在养精蓄锐,彼此都知对方难缠,若是不能一击必杀,就没有出手的价值。这一局真正的胜负手在于能不能向颐国宣战,成了则一网打尽,不成则尽失先机。他在赌,在布置,而刘霆也同样如此。所以在颐国使臣入朝之前,他要掌握尽可能多的筹码。

早朝之后,皇帝单独留了夜雪焕前往御书房谈话。

――这第一枚筹码,就要从他父皇手上争取。

重央当朝国君名讳“极”,却生了一副与这个气魄十足的名讳完全相悖的容貌。若非是身着龙袍、端坐于那张庄严不可侵犯的龙椅之上,只怕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个文秀儒雅的老书生。

重央历朝君王都勤政操劳,个个英年早逝;夜雪极年近五旬,两鬓霜白,勉强还能说得上正当壮年,但已是重央朝目前为止最长寿的一位君王了。夜雪焕私底下一直不忠不孝地认为是楚后替他操劳了刚登基时最艰难的十余年,所以也替他早逝了十余年,换来了他这所谓的“长寿”。

虽然把夜雪焕叫了去,这位君王却并不言语,只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奏折;夜雪焕也毫不急躁,负手立于御案之前,眼帘微垂,耐心等待。

大概是他的态度过于从容傲慢,夜雪极终于先沉不住气,缓缓开口道:“想不到你竟能从南府借到人手。”

他的声音很沉,并不严厉,却自有威压。

夜雪焕回道:“并非是儿臣借到的,而是南府送到儿臣手上的。”

夜雪极哼了一声,两双同样的琉璃色眼眸撞在一起,却并没有什么父子间的融洽亲近,反而似有火花一擦而过。

“若南府无此野心,你此次又当如何处理?”

他虽问得咄咄逼人,但准了夜雪焕的奏请、让白暂时接管云水关的始终是他本人,从这个角度而言,他已经妥协了,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而已。夜雪焕有恃无恐,依旧不紧不慢地答道:“若非是父皇对刘家太过放任,南府何来的野心,或者说……是戒心?”

“朕放任刘家?”夜雪极眉梢微挑,颇有几分玩味地反问,“你近年可越发敢说话了。怎么,觉得你所知的就是全部?”

夜雪焕微笑道:“儿臣自不敢言知晓全部,只是刘家的某些作为,实在已经踩到了儿臣的底线。”

夜雪极突然脸色一变,拍案斥道:“你的某些作为,也已经踩到了朕的底线!”

夜雪焕暗自冷笑,最根本的问题果然还是在这里。面对震怒的龙颜,他依旧不怵不愠,温言问道:“还请父皇明示,儿臣何处触及了父皇的底线?”

夜雪极看着他那分明早已了然于胸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尽,沉声道:“容采,有些事,暖闻做得,你做不得。”

夜雪焕笑意更深:“这是为何?”

“因为……”夜雪极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缃绮不是雅瑜。”

听到“缃绮”二字,夜雪焕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父皇,母后已经薨了很多年了。”他也一字一句,声音又轻又缓,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还打算在她身后躲到何时?”

若说先前两人还各自克制,此刻就都是锋芒毕露,场间一下子就剑拔弩张。

虽说夜雪极一直被评价为性懦,但毕竟君威不可犯,无论当年与楚后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被自己的皇子直指躲在她身后,也绝不可能不恼怒。夜雪焕很清楚这一点,却非要说出来,只能说明他的怒意也已经冲到了头顶。

夜雪薰与他自然是不同的,那副饱受热毒摧残的身体早已脆弱不堪,就算能寻来广寒玉,他的身体也扛不住辛劳,根本不适合帝位。夜雪极能默许他与莫染在一起,多数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夜雪薰公然退出争夺,还要用他来牵制南宫家,让他发挥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对夜雪薰尚且如此,更遑论是最为优秀出色的夜雪焕。

他可以拖着不娶,也可以偏宠男侍,却不能娶一个男妃。姑且不论蓝祈敏感的身份,若他娶了一个男妃为正室,就算日后纳妾生子,也不会有嫡子,坏了大统,等于是放弃了皇位。作为如今储位的最大竞争者,他就是夜雪极用以威慑太子、消耗刘家的最有力的一颗棋子,就算不逼他真的争储,也必须要他拿出争储的姿态来,不可能放任他把这条路亲手切断。

明明是出于权宜,却非要拿楚后做借口,戳他心里最不能碰的痛处。

紧张的沉默之中,忽有一名内侍躬身入内,手里还托着一碗汤药,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御案上。夜雪极面露不豫之色,却还是端起药碗,几口饮尽。

夜雪焕看在眼里,淡声说道:“请父皇保重龙体。”

语气十分敷衍,一听就知道是场面话。

夜雪极哂笑一声,把药碗丢回给内侍,挥手要其退下,冷冷道:“你们一个个的若是能给朕省点心,朕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夜雪焕心中讽意更盛,到了脸上却成了和煦的笑意,“儿臣无意顶撞父皇,只是好教父皇知晓,有些事,暖闻做不得,儿臣却做得。”

夜雪极面色陡然一沉:“你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夜雪焕目光如炬,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只是有些事,儿臣――非、做、不、可。”

“……”

出乎意料地,面对如此强硬的回应,夜雪极却未再动怒,反倒怔忡了片刻,神情竟都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你果真像极了缃绮。”他深深望着夜雪焕那双与楚后极其相似的凤目,仿佛是透过他看到了更为遥远的某处,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当年……她也是这般表情,与朕说她非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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