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盛景
蓝祈一觉醒来，懒懒地不想动弹，第一次因为舒服而不想起床。床铺软软的，枕头也软软的，细密厚实的鹅绒床帐完全阻隔了外面的天光，只有床头镶嵌着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芒；只要床帐一放，甚至都不知人间几何。
小心翼翼地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安逸的时候；没有任何负担，没有欺瞒和算计，不用思考任何事情，可以肆意地撒娇耍性子，甚至可以偷懒不起床。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一晚，就已经完全享受其中，果真是由俭入奢易。
然而再怎么偷懒，平日里作息太规律，想再睡也睡不着，也就慢慢吞吞地起了。一看天色，不过才辰时刚过，吃早饭也不算太晚。
夜雪焕喜欢看他穿红衣，又知他不喜太招摇，给他备下的衣物大多都是薄红、暗红一色。蓝祈最初有些抵触，如今居然也习惯了，自己挑了件轻便的浅红罩衣披上，随手拉开了房门。
丹麓的气候迥异于西南，这个时节早晚寒凉，日光却极为灿烂，真正可谓秋高气爽。站在房外的下人原本正发着呆，房门一开，反倒吓了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夜雪焕此番回丹麓，少不得要逗留到年后，比往年都要久，园子里自然也有诸多准备工作要做；高迁一大早就指挥着下人四处打点，忽然听人回报说蓝祈起了，心里也不由得有些讶异。昨晚夜雪焕房里是个什么动静，他这个在宫里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哪能不清楚；原以为蓝祈至少也要把早饭睡过去，没想到竟然如此经得住折腾。
虽然看着纤细单薄，却到底不是个娇柔的女子，也用不着装病弱骗宠爱。
高迁服侍夜雪焕多年，从来只负责把他床上的送走，伺候他床上的人还是第一次。好在这位小主子也和夜雪焕本人一样自理自律，厨房本没做他的早饭，也不能让他和下人吃一样的，只能匆忙之间从外面买回来，让他等了些时候，他也没挑剔嫌弃，态度不骄不躁，神情不卑不亢，端着一张清清淡淡的小脸，看不出喜怒。
高迁一看就知他和夜雪焕是一类人，好说话却不好招惹，好伺候却不好对付，心里便有了数，上前笑道：“少爷今早吩咐了，若是小少爷觉得闷，老奴便陪您出去走走，也好瞧瞧这丹麓城。”
蓝祈听到“小少爷”三个字，不由得怔了怔。他本就是齐家的小少爷，这个称呼从小听惯了，此时再听，居然还有些怀念；再加上这满园子的江东风情，恍然间竟真仿佛回到了当年。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却也不至于不堪回首，悄然感慨了一番便罢，摇头道：“不必，你且忙。”
他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能起床不代表愿意出门，何况也无甚兴趣。
高迁应了，留了两个下人随时伺候，便继续去打点园子，为夜雪焕做好长住的准备。
蓝祈去了书房，刚进门就见地上摆着一只大木箱子，这才想起昨日莫染带了夜雪薰的礼给他。一打开，满箱子居然全是书，然而每一册的书名都十分耐人寻味；随手翻了翻，果然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他叹了口气，这位四皇子还真是诲人不倦锲而不舍，遂决定留着等夜雪焕回来再告状。
夜雪焕的书房里多是兵法和政论，蓝祈对这方面知之甚少，随手抽了本感兴趣的，坐在书案边慢慢翻看。书眉上偶尔还能看到夜雪焕当年做下的笔记，三言两语，一针见血，十分有他的风格。
蓝祈本就聪颖，记忆力和理解力远超常人，这种枯燥的权术之论居然也能举一反三，看了一阵之后就忍不住也偷偷留了几句批注，工工整整地附在夜雪焕的字迹之后。想着夜雪焕日后若是有闲情逸致回头翻看，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了他，也不知会作何感想，就觉忍俊不禁。
原想着就这样打发一日，给夜雪焕的这些书里都加点内容，然而偏偏就是有人不想让他闲着。
“……蓝公子。”
童玄看上去十分局促不安，满脸尴尬，“我无意打扰……”
蓝祈没理会他在说什么，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边的青年身上。
很难形容此人的容貌究竟好看到了什么程度，五官单独看都算不得出挑，可放在一起却变得完美无瑕；眉梢再高一点就太张扬，眼角再翘一点就太妩媚，鼻梁再挺一点就太生硬，唇色再红一点就太阴柔，肌肤再白一点就太病弱，发丝再顺一点就太油滑，就连身形都颀长挺拔得恰到好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并非是那种倾城倾国、出尘绝世的惊艳，反倒沾染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鲜活而真实，让人看得极为舒服，越看越觉得挪不开眼。
这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感用一个“美”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可除了这个字又找不出其他辞藻来概括，无怪都说他是丹麓第一美人。
然而美则美矣，那一脸不怀好意的微笑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盯着蓝祈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抚着下颌啧啧赞叹：“果然是养成系……”
蓝祈一愣：“养成系……是何意？”
童玄捂脸，还没来得及阻止，路遥就露出了一个简直可以说是猥琐的笑容，摇头晃脑地答道：“就是你这样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从初恋到初吻到初夜都只有一个人的纯天然无公害小可爱啊。”
蓝祈：“……”
路遥回过头，对童玄耀武扬威道：“你看，我早就说过我们殿下喜欢这一款吧？”
蓝祈：“……”
“阿遥！”
童玄忍无可忍，“你答应过我不乱说话的！”
又慌忙对蓝祈道歉：“蓝公子，对不住，阿遥说话没遮拦，你……你别计较。”
蓝祈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在两人之间看了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曾多次听夜雪焕提起过路遥，据说这位美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坚称自己是下凡历劫的神仙；真假当然无法考证，但他的确经常说些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话，还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与寻常人有着本质的不同。童玄这些人早就有了经验，遇到听不懂的自动略过，千万不能深究其中含义，否则气死的还是自己。
只可惜蓝祈并没有这种经验，所以理所当然地惊到了。用夜雪焕的话来说，就算他真的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也必定是头先着地，摔出了点问题；就连楚长越这样从不口出恶言的人都评价路遥“在娘胎里只顾着长脸没好好长脑子”，足可见路遥是个怎样的奇人。
虽然早有耳闻，但真的见到了，还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蓝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与路遥搭话，只问童玄道：“童统领有何事？”
然而童玄根本还来不及回答，就被路遥抢了先：“殿下不是进宫去了嘛，按照我的经验，不到晚上是回不来啦。丢个小可爱在家里空虚寂寞冷，我当然要拐……不是，带出去玩玩啦。”
蓝祈：“……”
童玄忙解释：“蓝公子，阿遥没有恶意，只是你初来丹麓，殿下这几日又忙，便想着带你出去转转，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不要误会。”
话是这么说，但蓝祈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虽然玄蜂上下都认可他，但最初之时，童玄等人无一例外都对他满心防备。路遥也是夜雪焕的下属，更是谍蜂蜂后，与他同是密探出身，会好奇实属正常；尽地主之谊不过是顺便，刺探虚实才是真。
并非出自恶意，何况盛情难却，他也没想拒绝，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道：“路公子……”
“不要叫得那么见外嘛蓝酱。”
话还没说出口，路遥就直接扑到了书案上；蓝祈本能地向后躲避，还眼疾手快地拯救了案上的书册。路遥扑了个空，也不在意，双手托腮，无比轻佻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交个朋友呗。”
“……酱？”
“是不是很可爱？”路遥笑得更加灿烂，“叫声哥哥听听？”
童玄顿时就想冲上去把路遥拽回来，却听蓝祈毫不犹豫地喊道：“路哥哥。”
路遥：“……”
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可是真的被喊了一声哥哥，路遥却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蓝祈的嗓音倒是软软的，可那张清淡的小脸上端的是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仿佛什么样的把戏都逃不过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