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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

苦水

「唯独有个帖子说,这代表一种角色的终结。」

「我不再是她的女儿,我会有新的身分。」心里应该早断了吧,血缘不能了。梦说,断了。

「我好像,稍微轻了一点,能呼吸多一点,但很快,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我一直等啊等的,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好像一直沉在水里,又好像被吊在半空。好像死了,但它还在跳。」只等来她的声音。等来了她说,她要上班是因为她,为她才要交的水电煤费,如果没了她她就要睡天桥底。类似的话一遍又一遍。明知道的。

很可笑,可她还是记住了。滋——

又是那种,能抵抗之前已经烙下去了的感觉。可她不是三岁,她二十三了。高中起就没有让她出过生活费,还想怎么样。对,不能怎么样,她会揪住她学生的身分。讽刺她怎么不搬出去,读书人就是没本事。没钱?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出去卖。原来从未变过啊,小时候就这样。二十年如一日,用在这里,真可笑。

手上的温度好像不足以安她的心了,才要擡头,「我在听。」跟哄小孩睡觉似的。

她是平静的。平静的语气,神情。就是气音有些重。

像这样半抱着她,才感受到平静底下的呼吸。心跳,颤抖。死寂得活生。她是人,人心肉长。

她反握他手。发麻,所以更用力。

「我没有保护壳了。一声咳嗽能把我炸醒,受不了,一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话。

……

拖椅子,开门,都会忍不住哭。就紧张,僵住了。然后心跳就很快,很重,每晚都在痛,好累。可是不能哭出声音。

明明长这么大了,毕业了,不是学生了。还是没办法保护自己。

再后来。她就算睡着了我还是不得安宁,她一直清嗓或者突然大声咳,这副躯壳里面,就跟地震了一样,永远静不下来,看什么都压不住。你看我来这里很少用电话,用电脑也只是工作对吧。但在那边,就算什么都看不进去听不进去,手也会一直刷一直滑,一直看一直听。耳机买了个降噪的。声音开很大了,还是能听见。小说综艺剧音乐,什么都救不了我,我没有精力再去喜欢它们,活着很难,又不敢死,就在循环里出不去了。

不能休学,不能不去实习上班,因为休学的话,来年要多申请一次学费资助。理由可能不被受理,我又不会去看医生拿证明。休学也还是要上班,不然也没钱吃饭,而且环境不会变的,不休都焦虑了,休了可能更焦虑。

大学最后两年,除了必须算出席率的课,和交功课,和不想拖累别人的小组作业之外,我逃了很多课,每天都在强迫性焦虑。」

「有一个知道我情况的朋友。每次问我在干嘛,我说我没干嘛,躺着。她会回:躺着真好,躺半个月真爽。

我是不想干嘛。想不了,没力气。之前我还会因此受刺激,或者觉得受伤,觉得不被理解。虽然现在也有点。但我突然明白,痛苦不可比较,不只是因为每个人的痛感不一样。不单是多痛多苦的不可衡量。是个体与个体之间,本来就不一样。层次、需求,不一样。」

硬要比较就是自讨苦吃。同龄人宣告努力的成果成就、在多小的年纪有多大的作为,她理解。因为她也曾安全过,自欺的安全也是安全。可对她来说,生存,一天生存着,就很了不起了,虽然这些,往往抵不过植根血肉的那些声音。比如,她现在在干嘛。她正在对着,熬过真正生死存亡的人吐苦水是吗。

脸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他的须根。他总是这样,及时制止她。

她柔柔笑了下,「这可能也是我后面觉得,自己和大学之间格格不入的原因。学术是留给『安全』的,没有生存焦虑,不用想柴米油盐的人。」所以她也不配创作了,没有精力琢磨「兴趣爱好」。无法「专心」。

「可能很难理解,我也只是,大吐一番苦水,没有逻辑,不需要回应的,你在听就很好很好了。」谢谢你陪着我,不然我一般不会有力气延伸,只会斩断,然后不知名的乱麻钻在四肢百骸里,没有出口。真是越大越小气,越受不住气。

諵諵,如果不是被无数次触发,反复积压……积压的速度吃状态,容量也不会是无底洞,触发却可以蛮不讲理……又怎会有苦水大番。吐苦水是个累活,吐多少,自己也苦多少,所以倾诉欲也来得不易。可能满溢到舌根都发苦,才会想吐。

长谈的她,和上次一样,不看他了。

「你看,虽然我语气听起来没有怎么样,但其实字里行间都是有怨气的。我做不到豁达淡然。听起来淡,只是因为这里,」她指着心脏,「死掉了一部分。」

「不过,都是以前的了。现在我可能就不这么想了。但是,如果哪天……」为什么,她为什么好像总是在推开他,为确认他是推不走的吗。这跟动不动就提分手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吐气,摇头。

「妳本来想说什么?」他捏她手:「是我要听的。」

她在他怀里也开始蜷缩。

「如果哪一天。」

「你觉得面对这样的我很累,记得一定,一定要说,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你心里很辛苦,但是一直忍着。」比如现在,判断她想不想说某些话,然后绕开话题或者自己揽过责任鼓励她说出口。

「我更不喜欢这些全部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感觉,那会让我觉得,从前的一切可能都只是我单方面臆想的自私的美好……不是想和你分开的意思。」但如果你累了,我会很感恩地放你走的。毕竟你现在才被告知关于我的其他真相。

「你给了我很多很多爱。但你看,

我还是好不起来。我的思维模式,固化在那里了,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我每隔一段长时间,就会偶尔发现一次,兜了那么大一圈。结果跟我最不想成为的人,某程度上是相似的。比如,都会把钱花在买衣服上面。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才最可笑。」

她可以说,为喜欢看着洗衣机运作,为可以暂时不看手机,或者偶尔偶尔掩盖哭的声音。可以完全地操控它,看着清水搅出泡沫,泡沫被冲成清水,可以甩干,可以变干净。可这种操控欲也很像那谁。洗衣服就一定要洗新衣服吗。所以才买衣服吗。可笑。

「又比如,煎炸的东西我会比较有胃口,喜欢喝可乐,是因为小时候想吃的时候吃不到喝不到。我不那么喜欢吃糖了,因为小时候吃很多。我讨厌吃菜、水果,都是因为小时候,但这些喜好已经是我的了,割不走的。」

还有如今被她正视作躯体化的种种。解离,时刻不松懈的筋肌,对了,她的咬肌应该是在罚她。既然不用来吃饭,就用在梦里,咬紧牙关……

和,以前幻想的世界,曾经救她无数次。偏偏在二十年后分崩离析,又时不时交叉跳出来作祟。她厌恶它们,很长一段时间。

可能是埋怨,为什么不能是个黑洞,就算不是,为什么不能再骗她久一点。她像是失去了所有表皮。

真皮层,哪怕曝露在空气里,也生疼。

于是,终于放弃了,毕业工作搬走,的这个执念。她可能真的无法了。然后,然后。突然有一天,她有动力打开备忘录,久违地写字。

再次共情了从前的自己。想像,还是能让她去到去不了的地方。出逃。一边逃,一边应激。很割裂。

还有点不可置信。这次的状态又够燃多久。一小时,半天。一星期……其实越久越好。但又,越快越好。

也曾诘问,不知向谁。为什么要这样,要经历这些。可当她推动,安排故事人物的命运时,仍会让她们经历苦难。信奉苦难中成长蜕变?她也是这样被推着走的吗?就必须得这样吗?不痛不行吗?可说来滑稽。

这些问话对那时候的她而言何尝不是何不食肉糜。

陷入泥沼里的人,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偏偏不挣扎就不至于淹了口鼻。好像又能活了。只要还有那么一点想走,攒得了那么一点力气。

这一点那一点,全滴在备忘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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