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鬼” - 木偶与山月 - 甜梅星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木偶与山月 >

第4章“鬼”

换作别人,不管到底看见了什么,在这个微妙的时间和环境,下意识地肯定是赶紧走开。

然而这是柳应悬,他本身和无法解释的鬼神之事打交道久了,已经有些脱敏,于是当机立断掉了个头,重新回去。

林凤仪掐着他的脖子,叫道:“什么什么,你怎么还回去!快走快走!”

“怕屁啊。”柳应悬失笑。

车灯又是一闪,漆黑的夜路被照亮一段,田野间常出现的小昆虫时不时飞过柳应悬的车前。柳应悬凝神望去,树下那有些眼熟的少年屈腿坐着,垂着头,身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书包,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见没见到鬼?”林凤仪紧紧闭着眼睛。

“不是鬼,是个人。”

“什么不是鬼呀。这大晚上的谁会这时候呆这儿……又不是……”林凤仪从柳应悬的肩头后面探出头,“咦?真不是鬼……这不是杨家那个……”

杨意迟。

著名的饭后谈资。

他又出什么事了吗?

柳应悬没下车,坐在摩托车上,长腿撑着地。他低头点了根烟,对林凤仪道:“你去看看,问问他怎么回事。”

“好。”

林凤仪下车,走到杨意迟的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柳应悬人在阴影中,夜鸟从他身后的田野里鸣叫一声,随后扑扇翅膀飞上天空。柳应悬抬起头看了看天,那几颗黯淡的星星被缭乱的云层遮了去。

林凤仪还站在少年的身边,柳应悬看见杨意迟一直没有动。他总是这样沉默,什么声音都不发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报告!”林凤仪抬起头,“他不理我。”

“那算了,上车。”柳应悬掐了烟,对林凤仪招招手。

摩托车重新驶出去,林凤仪环着柳应悬的腰,忽然说:“小柳,你刚才看到了吗?他手边有根断掉的绳子,我担心他会不会……”

“嗯,看见了。”柳应悬淡淡应道。

“杨大好像不怎么管他。之前我妈去赶集,碰到好几个婶婶,都说那小子实在可怜……”林凤仪一说就停不下来。

夜风拂过两人的面颊,柳应悬放缓速度。林凤仪家前几年搬到了镇上,柳应悬把她送到家门口。路上林凤仪说起杨意迟,全都是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人说杨意迟的精神有问题,遗传了他那个疯妈。有人说杨意迟经常挨打,杨大和杨大媳妇简直不是人。

“也是造孽。”林凤仪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有些惆怅地总结,“你说他不会真想不开吧?你等会儿再去看一眼。”

柳应悬看着她进屋,说:“没办法,他运气不好,命贱。但一般命贱的人,命也硬。”

“死不了。”柳应悬对着她笑笑,转身离去。

这世上命贱的人数不胜数,多如蝼蚁的人之中,柳应悬也算一个。

母亲去世,父亲失踪的那一年,柳应悬懵懵懂懂地被告知自己以后灰暗的命运。柳家没有什么长辈,柳应悬的生活被白家接管。勉勉强强地读完书,柳应悬哪也去不了,白家像是供养烛神一样供养着他,只因为柳应悬还有利用价值。

他也曾无数次地问为什么,但最终什么答案也找不到。

这之后柳应悬干脆彻底看开了,每次经历的巫术仪式都像是具有严重的腐蚀性,他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坏,是从最里面的血肉开始腐烂的。

他应该,活不了太久。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十岁。嗯……或许二十五?二十六?

柳应悬骑着摩托穿透夜色,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种冷然的微笑。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杨意迟的身影,孤魂野鬼般的少年缓慢地走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是黑暗。

“杨意迟!”柳应悬放慢速度,从身后接近他。

并没有回应。

柳应悬改变方向,和他并排,又侧过头叫他:“杨意迟。”

“……”

之前他坐在树下的时候看不见,柳应悬这时候才发现杨意迟身上的衣服从背后左肩处裂了个口子,像是被人暴力撕坏了。

“奇怪啊,上次你说你不是哑巴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

“……”

杨意迟太过瘦骨嶙峋。十几岁的少年,身体本就和他在做一场谁也看不见的拉扯,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体内钻出来。柳应悬记得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饿得心发慌,和林凤仪两人每个课间都在胡吃海塞。但看杨意迟这副模样,可能很久都没吃饱过饭。

“今天是怎么回事?又是白鸿轩?还是其他人?”柳应悬也说不好他想做什么,好像杨意迟越不理他,他就越要莫名其妙地得到一个答案。

“……”

柳应悬加速,把摩托横在杨意迟的面前,杨意迟终于停下脚步。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之前过去跟你说话的是我朋友,她还挺担心你的……你真上吊了?到底出什么……”

“别管我!”杨意迟退后一步,这句嘶吼像是突然从燃烧着的喉管中迸发出来的。

柳应悬缓缓地蹙起眉头。

惨淡的疏星落下惨淡的光,摩托车灯勉强照亮两人的面庞。

杨意迟垂着眼睛,本能地再次避开柳应悬的视线。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嘴角已经有血。有好几秒钟,杨意迟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似乎已经痛苦地痉挛起来,但他一刻不停地、从未放松地把那种巨大的痛苦给活生生压下去了。于是,柳应悬看见杨意迟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一种牢不可破的死寂,像是始终缩在坚硬的壳里。

“别管我,离我远点。离我……离我远点。”杨意迟低声说。

原来他是这样的。柳应悬想,原来他不说话,并不是不痛,而是要费劲力气用这种沉默来维护尊严。

哪怕尊严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